青明神色一凜,慢慢走近了蘇雲,戒備地看著半天說不出話來的女子。


    雖然現下少夫人是找迴來了,但前幾天的事情簡直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惡夢,而且耶律齊一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附近賊心不死,他們可不敢放鬆半點警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挑動他們的神經。


    少夫人再有事,他們也沒臉迴去見郎君了。


    凝秀一向心思靈敏,自然立刻便察覺到了周圍人對她釋放的敵意,頓時慌得不行,搖了搖頭,白著一張臉道:「我……我沒有任何敵意,雖然那次我被抓確實不算偶然,但我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意思,我隻是……隻是擔心,二十年前的事情會再次發生!」


    蘇雲靜靜地看著她,想起凝秀跟她說過的她的身世,心裏似乎明白了幾分。


    她身後的青明聽到凝秀的話,卻是一怔,眉頭微微蹙起,眼眸深沉地看著她。


    凝秀咬了咬下唇,因為緊張不安,她出口的聲音,難免帶上了一絲顫抖,但難得的,說的話還是條理分明,「我與夫人說過,我阿爹阿娘當初,便是慘死在北越人的刀劍下,自此我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雖然有奶娘帶著我於戰亂紛飛中逃到了上京,這些年,我也遇到了許多貴人相助,生活也算和美,卻終是不圓滿。那時,北越表麵上與南吳交好,卻突然發動了戰爭,致使萬千生靈塗炭,是以,當我發現,我家阿郎似乎在與北越人接觸時,我……我心裏十分憂慮,就連夢中,都是北越蠻子突然朝我們南吳發動襲擊的畫麵……」


    所以,她才忍不住關注起經常與阿郎接觸的那幾個北越人。


    雖然他們都一副南吳人打扮,但這麽些年來,她對關於北越的一切都會忍不住多留個心眼,長久下來,又怎麽看不出他們的異樣?


    那天,她在幫自家娘子從後廚拿她午睡起來要吃的燕窩時,發現又有南吳人打扮的北越人進了阿郎的院子,且這迴來的人比以往更多,一個個都腳步匆忙,臉色肅穆,似乎有什麽事急著要去做。


    她心裏的不安越加泛濫,忍不住輕手輕腳地跟了進去,在她反應過來前,已經走到了阿郎書房的窗戶下,心跳快得像擂鼓,害她又是緊張又是心慌。


    別跳了,你能不能別跳了?


    這麽大聲,被裏麵的人聽到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沉重緩慢的腳步聲,那是……皮革靴子與地麵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雖然有著慘痛的身世,但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後宅院子裏的女子又怎麽受得了這個,頓時眼眸一睜,眼裏水光瀲灩,一直小心翼翼地端著燕窩的手不停顫抖,一時間,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她耳邊,還能聽到湯盅的蓋子與盅身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在被打昏的前一秒,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裏喃喃地道了句——


    阿爹,阿娘,也許這一迴,我要來與你們團聚了。


    她從沒想過為父母報仇,也十分珍惜這條好多人為她換迴來的命。


    她隻是,不想再看到二十年前的悲劇重演,自此世上又會多了無數與她一樣,命運飄零的孩子。


    蘇雲看著她,驚嘆於她一雙眼睛的純粹。


    這四天相處下來,蘇雲不敢說對凝秀十分了解,卻也能看出,她確實是個善良堅韌的女子。


    雖然有著這樣的深仇大恨,她也會在她麵前坦誠,她痛恨北越的人,但她難得地沒有被這樣的仇恨迷住了心眼。


    讓仇恨變成自己人生中的執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蘇雲靜默了一會兒,聲音淡然地道:「隻是如此?你便從沒有一刻,想過手韌仇人,為你父母報仇?」


    凝秀微微一愣,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她,半響,眼圈微紅地道:「夫人不知,我心裏確實十分痛恨北越那群蠻子,隻是,那樣的痛恨,與其說是因為他們殺了我父母,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毀了我可能有的另一種人生。父母出事時,我才不滿兩歲,說實話,我已經不太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了……而且,夫人說手韌仇人?」


    凝秀忽地,自嘲一笑,喃喃道:「手韌誰?我壓根不知道當初殺了我父母的是哪個北越兵,難不成我要把所有北越人都殺掉?夫人,我知道的,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而且,我奶娘去世前,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冤冤相報何時了,難道北越便沒有被戰爭牽連到的孩子?便都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我從沒想過要為父母報仇,我隻是希望……這天底下再沒有戰爭,不會再出現如我一般顛沛流離的孩子。」


    蘇雲一怔,卻是真正地對凝秀刮目相看了。


    隻有親身經歷過切身之痛的人,才會知道這種痛是多麽劇烈,蝕人心骨。


    但真正能把這種感覺推己及人的人,天底下又有多少?


    雞毛蒜皮的小事,咄咄逼人一下,得理不饒人一下,就權當是生活的調劑品了。


    但這種牽涉到兩國間的大事,卻是經不起咄咄逼人,得理不饒人的,因為一不小心,搭上的會是一個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償還的債。


    見麵前的兩人都沉默不語地看著她,特別是雲歌身旁那個男子,嘴角緊抿,一雙眸子深沉莫辯,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盯得凝秀心裏一突,忍不住不安地道:「夫人,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太癡人說夢了?」


    蘇雲點點頭,十分坦然,「嗯,確實。」


    凝秀頓時臉一白。


    「世人皆逐利,隻要這天底下有人,便會有戰爭。」


    蘇雲頓了頓,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雖然有些不切實際,卻讓人動容,便是有人會嘲笑你,也沒有人敢說你這樣的想法是錯的,你大可挺直腰杆,不必懷疑自己。」


    凝秀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心裏那股跟隨在她身旁的欲望,強烈得仿佛要撐破她的身心。


    她自然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麽可笑,特別是當這種想法是由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女子說出來時。


    所以她從來不敢跟別人說,卻沒想到,如今雲歌不但沒有笑她,還說她可以挺直腰杆。


    蘇雲沉吟半響,道:「你先跟著我走吧,要怎麽安頓你,容我再想想。」


    說完,便轉身,繼續往前走。


    凝秀一時間有些失望,她垂了垂眼簾,再抬起時,卻發現方才那個男人還站在原地,雙手抱劍,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他雖然長得很是高挑削瘦,一張臉卻是分外英氣,凝秀以往沒什麽機會接觸宅院外頭的男子,此時乍然被一個男子這樣看著,不禁覺得很是別扭。


    隻是,這男人好像是夫人很信任的人,或許求求他,他能幫她在夫人麵前說兩句好話?


    這樣,她留下的機會就更大了。


    心裏熊熊燃起的小火焰一下子把其他情緒燒沒了,凝秀鼓起勇氣與男子搭話,「你……你身上怎麽也濕了?難道也……也跳海了嗎?」


    卻終是太緊張,有點結巴。


    青明不由得蹙起了眉頭,看著她,突然輕哼一聲,「小結巴。」


    凝秀一僵,頓時又氣又惱,卻又不敢得罪這位夫人身邊的「紅人」,咬了咬唇道:「我不是結巴!」


    青明又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果斷屁顛屁顛地去追自家少夫人去了,一邊追還一邊叫得十分蕩漾,「少夫人~等等我~」


    他要好好討好少夫人,這樣才能娶到媳婦兒啊~


    凝秀卻是被他的跳脫唬得半天沒反應過來,小嘴微張,杏眼圓瞪,心裏忍不住嘀咕——


    這人到底是誰啊?


    好討厭……


    隻是,這是不是說明,他很不待見她啊?


    想到自己留在雲歌身邊的可能性更低了,凝秀扁了扁嘴,一下子覺得自己腳步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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