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是第三晚。


    蘇雲默默地在心裏盤算著,從昨晚她聽迴來的消息看,他們迴北越會選擇走水路,而且該是要從簡州出發,離開的時間,便是明天!


    蘇雲的眼神悄然一凝,察覺到身旁石守敬投來的目光,垂了垂眼簾,一聲不吭地推開麵前的馬車門,走了進去。


    因為要趕路,兩輛馬車都不大,蘇雲剛進去,便見到那男人一身紺青色交領袍服,就像昨晚一般,盤腿坐在那裏,兩手下垂隨意地擱在膝蓋上,高大挺拔的身子在這本便逼仄的空間裏,分外有存在感,一雙冰寒淡漠的眸子仿佛早就等在那裏般,在蘇雲抬頭的一瞬間,便攥住了她的眼睛。


    蘇雲微微蹙眉,自然地把眼睛移開,依舊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了。


    有點不妙,這男人一副恭候她光臨的模樣,搞得她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第一晚,他黑著一張臉,顯然對她的到來萬分排斥。


    第二晚,他一開始便端起了架子,對她不聞不問。


    頭兩種情況,蘇雲倒是可以應對自如,今晚這種敞開大門就是等你來的感覺,蘇雲怎麽想都有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之感。


    她坐下後,依然沉默是金,一點也沒有先開口說話的意思。


    那男人冷眼看了她一會兒,卻是輕扯嘴角,冷笑道:「莫非你對著他時,也是這副模樣?」


    他?哪個他?


    蘇雲幾乎立刻便想到了,他說的他是顧君瑋,頓時也想冷笑,這男人臉大得很,一個是她承認的戀人、夫君,一個是強行把她擄了來的男人,他好意思把自己拿來和顧君瑋比?


    而且,他這話問得也奇怪,這樣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拿來和顧君瑋比,圖什麽?


    終究是理智壓倒了心底生出的怒火,蘇雲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這件事,似乎與你讓我過來的目的無關罷。」


    男人看著她這模樣,眼裏生出幾許煩躁之色,沉沉地看著她道:「不急。」


    見蘇雲一愣後,微微訝然地抬眸看著他,耶律齊心裏莫名地快意,嘴角一扯,聲音低沉冷冽,「治療的事,等迴到北越後再徐徐圖之,也不遲。」


    蘇雲心底一沉,眼神微凜。


    他倒是很肯定,他能把她帶去北越。


    「今晚,便說說你的事罷。」他突然很是閑適地往後靠了靠,挨在了馬車壁上,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緊緊盯著她,慢慢開口道:「聽聞過去六年,顧君瑋都把你拋在上京,對你不聞不問?」


    他這一反常態的模樣,和突然問及她過去的情形,讓蘇雲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男人,到底想做什麽?


    若在外人眼中,顧君瑋的心思總是深沉難辨,這男人便是過於反覆無常,仿佛想到一出是一出,讓人完全無法捉摸。


    眼見他一直盯著她,等著她答覆,蘇雲忍不住一抿唇,「這與你何幹?」


    男人微微眯眸,突然又一扯嘴角,笑了,笑得挑釁而囂張,「這樣一個男人,你對他倒是癡心得很。現如今,你與他依然是睡不同的院子吧?怎麽?你對他癡心一片,那個男人卻不願意接受你?也是可憐可笑!」


    她與顧君瑋分房而睡的事情不是什麽秘密,稍微一查便知道,雖然不清楚這男人為什麽突然拿這件事隔應她,蘇雲卻是不想與他生這無意義的氣。


    日子是自己過的,冷暖自知,外人如何看待,與她何關。


    且天底下如他這般自以為是的人太多,若一個個氣過去,她一天好覺都別想睡了。


    蘇雲連抬眼看他一下都懶怠。


    不過,他突然這樣發難,莫不是先前曾與顧君瑋有什麽過節?


    蘇雲兀自沉思著,耶律齊一直盯著她,卻隻能看到她烏鴉鴉的頭頂,和頭頂上那個小漩渦,心裏忽地便生了一股無名火,忍不住冷笑道:「怎麽?這是被我說中了,覺得沒臉迴答?」


    這種仿若小孩子得不到大人關注,便開始耍賴發脾氣的模樣是想幹什麽?


    怎麽先前兩天沒發現,這男人如此幼稚和不可理喻?


    蘇雲眼裏悄然閃過一抹厭惡,最後,也隻是漠然地迴了一句,「這些事,我該是沒那個必要與你交代罷。」


    看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種這麽不穩定的心理狀態,蘇雲也不難理解他為什麽會患上孛力起功能障礙。


    也不是說心誌堅韌的人便不會得心理疾病,但那種人往往會藏得深,輕易不讓旁人發覺他的傷痛。


    所以也往往是那一類人,傷痛爆發起來時,最易形成一種摧枯拉朽之勢,最是危險。


    蘇雲一直覺得顧君瑋便是那種平時會藏著掖著,總是過分勉強自己的人。


    這樣一比較,倒是麵前的男人更容易活得滋潤一些。


    男人眉頭緊皺,眼神寒冷如冰地盯著她。


    蘇雲暗嘆一聲,心平氣和地道:「看來你今晚並不想與我說跟病情相關的事,那我待著也是浪費時間,便先迴去了。」


    幹脆利落,涇渭分明,毫不拖泥帶水。


    他與她,就是擄與被擄的關係,好聽一點,便是心理谘詢師與心理患者的關係,她沒想過越界一步,便是她真的那麽倒黴被他帶去了北越,也一樣。


    男人依然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態。


    蘇雲真是……隻覺得今晚再與他待下去,縱使自己心態再好也要破功,忍不住蹙了蹙眉,沒有再看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來,便去推那馬車的門。


    推到一半,卻聽到身後的男人突然輕「嗬」一聲,緩緩道:「鄭雲歌,我有的是時間與你慢慢耗。」


    饒是蘇雲涵養再好,此時也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腦子有問題。


    你喊的鄭雲歌,早便香消玉損了,我倒是看看,你要去哪裏與她耗去。


    臨出去前,眼角餘光終是忍不住往後瞥了瞥,見到那男人依然坐在那裏,眼眸暗沉的看著她,察覺到她的迴眸,似乎微微一訝。


    蘇雲沒再留意他的神情,眼神仿若不經意地往後移動,看了看被他解下置於一旁的蹀躞帶。


    第一次見麵時,她便發現了,這男人腰間圍著的腰帶甚是特別,她曾在書上看過,那叫蹀躞帶,是迴陀族特有的一種腰帶,以皮革製成,上麵附加了許多小環,可以懸掛各種武器。


    因迴陀族以打獵放牧為生,佩帶這種腰帶,可以隨身攜帶各種武器,十分實用,因此這種腰帶幾乎成了迴陀男人的標配。


    而他們一般會在上麵懸掛七種武器——佩刀、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火石,那叫「蹀躞七事」。


    這男人身為北越的王族,身上佩戴的武器,該是比一般人更為精良罷。


    便是刀子,也比一般人鋒利罷。


    ******


    蘇雲離開後,耶律齊依然坐在那裏,臉色陰沉,心底不斷翻滾的煩躁,攪得他有一種隱隱的殺虐欲望。


    不過是一個女人。


    突然,馬車外傳來靈雀輕柔的聲音,「主子,我看鄭娘子比前兩晚出來得早,發生什麽事了嗎?」


    耶律齊沉默半響,淡漠道:「沒事。」


    站在外麵的靈雀聽到他較平日更為低沉的聲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另一輛透出微弱燈光的馬車,心裏的感覺一時很是複雜難言。


    是一種竟然真的如此的訝異。


    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不由得抬頭看了看天空,天上的明月依然在群星的點綴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也許便是現在突然下起大雪,她也不會這般驚訝。


    正恍惚著,馬車裏響起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可是查清楚了,鄭雲歌不會泅水?」


    靈雀收迴發散的神思,微微低頭,輕聲道:「是,打探迴來的消息是,鄭娘子小時候曾不小心掉進河裏,差點溺水而亡,後來她便再沒有主動接近過水深的地方,確是不會泅水。」


    馬車裏又沉默了半響,最後,隻傳來一聲男子聽不出什麽情緒的應答。


    「嗯,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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