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付拾一喝水的時候,驛長就選好了路。


    他顫聲道:“我死不要緊,但李縣令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李長博並不迴絕,隻道:“隻要不過分,我都可以答應。”


    “至少保住我家財一半,然後保護我家其他人的安危。”驛長說這番話的時候,都有些輕微哆嗦,麵上也都是恐懼之色。


    他劇烈吞咽唾沫:“尤其是我那幾個小孫子。他們還小——”


    “可。”李長博頷首:“可以委屈你們,先去我縣衙地牢中呆幾天。那裏保證安全。”


    付拾一點頭同意:“沒有比那兒更安全的地方。除了飯菜難吃點,別的毛病一點沒有。”


    當然,住宿環境這種,也是可以改善的——甚至可以要求一家人住在同一排,互相有個照應。


    反正地牢裏空房間很多。


    這個提議,被驛長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驛長提議讓家裏人現在就去收拾,一會兒跟他們一起迴去長安縣衙門。


    李長博答應了,讓王二祥帶著驛長過去後院說一聲。


    付拾一壓低聲音:“他會不會跑?”


    “沒人會保他。”李長博慢悠悠飲一口水,這才篤定迴答:“出了這門,他搞不好就得死。而且他一人跑了,家裏人就沒活路了。”


    所以,他不敢。


    果然,不一會兒那驛長哆哆嗦嗦迴來了,這一次,總算是肯乖乖配合。


    李長博直接問起那幾個人的身份。


    驛長咽了一口唾沫:“他們拿的是姚相府的牌子,也沒說別的話,直接找到了我,先提起我從前貪汙驛站中錢糧,偷拿別人好處的事情。然後告訴我,我若不聽他們差遣,從前的事情,他們都會告訴旁人。到時候——”


    大概是太害怕了,牙都有點哆嗦,驛長的牙上下磕碰的過程中,咬到了舌頭,疼得他猛的一個哆嗦,可還不敢叫疼,眼淚汪汪的樣子,看上去居然有那麽幾分可憐。


    雖然沒人催促,但驛長也不敢停頓太久,吸著涼氣往下繼續說:“他們說出來的,都是真事。我心中害怕,隻能答應。他們又拿出一塊金餅子遞給我,說是好處費。”


    “接著,他們就要求我將賬簿那一頁撕毀,並告訴我,鄭毅並未在此處落腳。”驛長偷瞄李長博,有點慫巴巴:“我照辦了,又吩咐底下人造假。本來以為天衣無縫,結果誰知道——不過,鄭毅的死傳得沸沸揚揚,又死得那麽慘……我也就猜到了。”


    “然後我更害怕了。也不敢聲張,隻好當成鄭毅真沒出現過。”驛長聲音都帶著哭腔:“他肯定是得罪了什麽人。不然怎麽會這樣?那些人有錢有勢,我也沒辦法啊——”


    付拾一震驚的看他:還好意思哭訴啊?這三觀,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


    “本來我日子過得好好的,眼看再有幾年就能迴家去養老,偏偏出了這個事情!鄭毅他連累我!”驛長是真委屈,就算停下來,眼淚也真掉下來了。


    李長博也是沉默。


    王二祥實在是忍不住,壓著驛長胳膊的手,用了一點力——


    驛長殺豬一樣嚎叫起來。


    王二祥憨厚一笑,“抱歉,手滑了。”


    驛長並不敢怎麽樣,委委屈屈的閉上嘴。


    李長博良久才開口道:“看來,我們得去一趟姚相府了。“


    姚相府是曾經宰相姚崇的住處。


    當今陛下肅清太平公主黨羽後,姚崇被陛下賞識,官拜為相。而後佐理朝政,革故鼎新,大力推行改革,興利除弊,是個十分不錯的好官。


    在民間,提起姚崇,都要尊稱一聲姚相,且大加讚賞。


    隻是開元九年,姚崇就已病逝,如今的姚相府,和昔日的姚相府,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


    但姚崇的門生故舊幾乎遍布天下,他提拔上來的官員更是枚不勝舉,姚相府依舊是有實力在的。


    哪怕是當今宰相宋璟,也是姚相極力推薦,而得以拜相。


    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姚崇子孫不出彩,恐怕姚相府遲早都是要走向衰敗。但不知情的人,仍舊覺得姚相府是權貴頂尖那一撥。


    當然,因為姚相的緣故,所以不管是誰,都還是給姚相府幾分麵子的。


    就算是陛下李三郎,也對姚崇十分欽佩和懷念。


    若是夜叩姚相府,又是元宵節,隻恐怕……會被人非議。


    但付拾一卻並未勸誡李長博半個字,反倒是果斷下令:“走,快馬迴城。”


    不管是時間期限,還是因為鄭毅是個好官,不該死這麽慘,付拾一都覺得:沒什麽不能去夜問姚相府的。


    姚相若在,知曉這個事,必也不會惱。


    惱也不是惱怒他們這些查案的。


    當即,付拾一和李長博便隻帶著林平,揣著賬本打道迴府。


    至於其他人,由王二祥帶迴。


    臨行前,李長博看住王二祥,隻叮囑一句:“無論如何,不得以身犯險。你們的姓名,最重要。若有人阻攔,護不住的時候,不必勉強。”


    王二祥一臉嚴肅:“您隻管放心。”


    付拾一輕聲道:“我們會著人來接應你們。千萬不可逞強。”


    王二祥立刻表示:“那我等人來了一起走。”


    半點沒有英勇的樣子。


    付拾一拍拍他肩膀,欣慰誇讚:“這才是有勇有謀。”


    隨後,她與李長博一夾馬肚子,便出發了。


    夜深了,寒露越發重了,涼風好似會穿透骨頭縫隙,將身體吹透。


    刮在麵上,更猶如刀割一般。


    好在路途不遠,很快便遠遠看見了長安城的燈火輝煌。


    元宵夜的燈火,比平日更加燦爛。


    即便隻是遠遠的看著,也仿佛能夠想象出長安城街頭的熱鬧和繁華。


    今夜不宵禁,街上各處開張的鋪子,都是賣小玩意的,和吃食的,燈籠的,人人都往街上去湊熱鬧。


    丈夫帶妻子的,單身小年輕想去看看能不能碰上緣分的,帶家中孩子的,還有談戀愛的年輕男女——


    付拾一遺憾無比:可惜今夜是不能和李縣令去猜燈謎了。來長安城兩年,上一次的正月十五沒去湊熱鬧,本來還想著今年去,結果沒想到又遇上案子——看來隻能等明年了。


    不過,百姓們能安安心心的去逛燈會,談戀愛,也挺好的。


    這般想著,付拾一又高興了:太平盛世,那也是有我的一份功勞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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