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這樣的態度,顯然是要解釋。


    章尚書斷喝:“還有什麽可說的?十七年啊!你竟瞞了我十七年啊!”


    他雙目赤紅,像是要吃人,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章夫人不複從前的彪悍,哭得肝腸寸斷,反複的哀求:“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這一刻,付拾一覺得自己像是在看電視劇。


    還是那種狗血而囉嗦的電視劇。


    再精彩的劇情,也架不住這樣的囉嗦。


    她都快急死了:你到底是說啊!說重點啊!咋的,沒學過語文,沒做過重點總結嗎!


    眼看著狗血劇情還要繼續,付拾一終於忍無可忍,出聲一句:“章尚書,要不,咱們還是聽一下,看看章夫人怎麽說吧?也許真有隱情呢?”


    李長博素來和付拾一心有靈犀。這會兒也是點頭勸道:“章夫人雖然著急愧疚,但並沒有直接認錯,可見她覺得自己還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事情未必像您想的那樣——”


    這一番分析,倒是成功的說服了章尚書。


    章尚書不再咆哮“還有什麽可說的”,而是冷哼一聲,一言不發了。


    但他的表情,已經將一切都說明白了:我就看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章夫人的表情,欣喜了那麽一瞬間,隨後她伸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殷切而哽咽的飛快道:“其實,瑩瑩不是咱們的女兒。”


    付拾一:???你想騙我?之前你還說你生孩子的事情呢!而且章瑩瑩不是在章尚書眼皮子地下出聲的嗎?這個理由蹩腳了啊親!


    當然,章尚書也是這麽想的。他當場暴怒起來:“不是咱們的女兒?我看不是我的女兒吧!你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你敢說不是你生的?!”


    而無力其他人,顯然也不信。


    李長博若有所思。


    章夫人要說,章尚書又開始一遍遍的打斷他們。


    付拾一已經無力吐槽了: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


    李長博抬手揉了揉眉心,再度開口勸說:“章尚書還是聽一聽章夫人的話吧。早點弄清楚,不也是一切都明了了嗎?”


    章尚書居高臨下的冷眼斜看:“那你說吧。我倒要看你如何顛倒黑白!”


    章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咱們那個孩子,早就死了!”


    這話一出,簡直是石破天驚。


    別說章尚書驚呆了,就是付拾一他們,也差點驚掉了下巴。


    如果,真的章瑩瑩早就死了,那這個章瑩瑩是哪裏來的?


    所有的眼睛,都看著章夫人,等著她解惑。


    章夫人低頭抹淚:“咱們的女兒生下來就剩一口氣,你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到了任上,就開始下雪。那麽冷的天——”


    章尚書顯然還記得那情景,麵上的神色緩和下來,變得有些複雜。


    “咱們女兒就是在那天沒了的。就算我把她一直捂在懷裏,也無濟於事。她還是沒了氣息,漸漸冰冷下來。”


    “那時候你去和當地豪紳斡旋了。我不知該怎麽辦,抱著她跑出去想去找你,想讓你想想辦法救救咱們女兒。可是……”章夫人苦笑一聲,那麵色是真的苦。


    苦得像是吃了二斤黃連。


    所有人的心情,也跟著沉甸甸的。


    章尚書已是完全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著章夫人,嘴唇哆嗦半晌,才從嘴裏逼出一句蚊子哼哼:“那她呢——”


    章夫人抹抹淚:“是我在路邊上撿的。我抱著孩子,其實也不知該去哪裏找你,所以就跟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跑。在路過橋邊的時候,我聽見了十分微弱的嬰兒哭聲。”


    她眼淚掉得更加急了:“我以為是咱們女兒緩過來了,可低頭一看,隻看到她臉色都青了。冰涼冰涼的,沒有一點氣息。”


    “我就知道,不是她的聲音。我跑到橋下,就發現了瑩瑩。她和咱們女兒一樣,也是那麽瘦,可憐巴巴的。”


    “關鍵是,她和我們女兒,長得很像很像。”


    “那一刻,我腦子裏就像是有人在說話。那個人說,你看,你女兒迴來了。”


    “我鬼使神差的將瑩瑩包起來,將她裹在懷裏,又掀開衣裳,坐在橋底下,給她喂奶。”


    “我想,她那麽弱,可能連吃奶都不知道。如果是那樣,我就放下她。”


    眼淚從章夫人的臉龐上落下來,大滴大滴的。


    那種情緒,也傳染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付拾一甚至感覺自己已經感同身受到了那種走到絕境後,忽然看見了一絲絲光亮的感覺。


    換成任何一個母親,或許當時都會那麽想的。


    章夫人伸出手,虛虛的抱著,像是抱著當年那個小嬰兒,滿麵淚痕中,她露出一絲絲的笑容來:“但是她像是聞見奶香味了,也不哭了,也不鬧了,拚盡了全身力氣吃奶。肚子都鼓起來,也不肯停!”


    “她吃奶的樣子,和咱們女兒一模一樣。吃到鼻子尖都冒汗!”


    “我那時候就想啊,她這麽能吃,一定能養活吧。”章夫人“嗚嗚”的哭出聲來:“我一手抱著咱們女兒,一手抱著她,最後鬼使神差的,就將兩人換了繈褓。”


    “我想,咱們遇到這麽多事情,你對我們母女已經很愧疚了,這些日子,頭發都白了幾根。如果讓你知道女兒沒了,你不知多傷心——”


    章夫人捂住臉,痛哭失聲。


    誰也沒想到,原來多年前竟然是這樣的情況。


    章尚書呆呆愣愣的看著章夫人,似乎不認識她了。


    他的眼淚也漸漸的落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問了一句:“那咱們女兒呢?你扔在橋底下了?”


    “沒有。”她搖搖頭:“我埋在了城隍廟的樹底下。你記不記得,後來我們緩過來了,我捐錢,重新給城城隍立了金身?我想,有城隍看護,咱們的孩子……也能早點去投胎吧。”


    “怪不得。”章尚書喃喃道:“我說你在家時候,從不去拜這些,也說不信這些。可到了任上,忽然就虔誠起來。而且不去寺廟也不去道觀,隻去那城隍廟——”


    當初疑惑的事情,如今一下子知道內情。


    想著當初被章夫人強行拉著去城隍廟,路過那一棵高大桂花樹,他再忍不住,抬起袖子掩麵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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