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慘叫聲比村長夫人的還要更響亮刺耳,怕是一整條街全聽到了。


    薑洛道:“還算聰明,知道沒當著咱們的麵打。”


    趙婕妤說是。


    這當麵打和背後打,大有講究。


    當麵打,那就是表麵功夫,故意打出來給她們看,打過就算完事,不會再有後續;背後打,不讓她們看見,卻讓她們聽到慘叫,這就表明很看重此事,絕不會輕拿輕放。


    “不過他是該好好挨一頓打,”趙婕妤道,“都這麽多年了,竟還是沒點長進。”


    薑洛道:“他要是有長進,也不至於讓咱們一來就碰上。”


    趙婕妤頷首:“到底是被他娘給養廢了。”


    誠然,他娘也廢了。


    再說了兩句,幾人褪去衣衫,跨進浴桶。


    她們又是互相洗頭發,又是互相擦背,可算洗去一身的疲乏和狼狽。


    再穿上新衣,略作梳妝,請員外夫人進來時,後者望著她們,情不自禁地有點愣神。


    這幾位究竟是打哪來的神仙妃子……


    心知這幾位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尊貴,員外夫人態度更加小心恭謹。她奉承了幾句,說午飯已經做好,請夫人移步。又說馬車也已經套好,等用過飯,便送她們去城裏。


    薑洛問:“午後出發,幾日能到城裏?”


    員外夫人答:“路上若不出意外,明晚就能到了。”


    倒是比預計的要快一點。


    用飯過程不必多說,員外斟酒替紈絝賠罪。飯後再飲兩杯茶,薑洛幾人便坐上馬車,員外和員外夫人也坐上另一輛,欲親自護送貴客。


    這裏就要提一句紈絝也上了車。


    理由是他先對貴客不敬,這路上得做牛做馬請求原諒。


    起初紈絝還不願意。


    他都挨了打,又罰了跪,渾身上下疼得路都走不動,怎麽還叫他去做牛做馬。


    然而等他被架著去到馬車前,轉頭望見旁邊正坐進車裏的穆貴妃,他眼睛頓時直了。


    早料到美人梳妝打扮會更美上幾分,不承想竟能美成這樣!


    當即也不用人催,他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對接下來的路程各種浮想聯翩,一時竟十分期待做牛做馬的日子,連身上的疼都拋去了九霄雲外。


    員外和員外夫人哪裏知道他別說是洗心革麵了,根本是狗改不了吃屎,仍惦記著貴客。隻道他終於吃一塹長一智,語重心長地和他說務必要好好將功補過,千萬不能再惹事了。


    紈絝正臆想著美妙生活,聞言心不在焉地點頭。


    然後當晚,進了另一座鎮子,於客棧落腳,他又是伏低做小給幾位貴客當下車的腳踏,又是拎包袱擦凳子,斟茶倒水的,直看得員外夫妻二人暗暗點頭,果真是改邪歸正了。


    豈料紈絝這些舉動,全被貴客們看破。


    “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明知咱們是他招惹不起的,竟還上趕著獻殷勤?”


    “這個妾懂!他被穆姐姐美色迷惑,身不由己,難以自拔!”


    “……你怎麽不說他就是純粹的傻呢?”


    不過看紈絝一副要她們把他當下人使喚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的樣子,穆貴妃她們有意叫趙婕妤使喚,最好把人折騰得跪地求饒,以告幼時種種。


    趙婕妤卻搖頭:“妾早就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


    不僅如此,哪怕下車時,紈絝弓著背蹲在那兒,她也連個正眼都不給,兀自手一撐,就跳到地上,極瀟灑地抬腳走人。


    徒留紈絝抬頭,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莫名覺得她那動作有點熟悉。


    在客棧歇過一夜,天亮後繼續趕路。正如員外夫人所說,他們於傍晚時分,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要說這座城正位於萬明宮方圓百裏之內,即便是晚上,街上也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到了這裏,佳麗們總算放鬆下來,有心想要逛一逛,便在用過晚飯後,拉著薑洛出了客棧。


    員外一家人自當跟上。


    沿街走著,薑洛正想著是該通知這兒的官府,讓萬明宮的人過來接她們還是怎樣,便聽“嘩”的一下,是折扇打開的聲音。


    佳麗們也聽見了。


    她們下意識轉頭看紈絝。


    卻見紈絝兩手空空,他沒帶折扇。


    紈絝張張嘴,還沒說句不是他,佳麗們已然迴過頭,往前看去。


    前方車水馬龍,火樹銀花,一派繁華之景。然而這般景色,卻不及那年輕公子唇邊噙著的笑意來得更為動人。


    他慣穿淺白之色,手裏搖著把折扇,僅是往那兒一站,就顯出與旁人格外不同的風流來。


    至少紈絝看了看他,再低頭看看自己,終於覺出某些慘絕人寰的差距,徹底閉上嘴。


    他也看了眼紈絝,才轉向薑洛,笑著道:“小阿洛,這才多久不見,你怎麽這副打扮?虧得我眼神好,不然剛才可就錯過了。”


    說著收扇行禮,比紈絝的不知規矩上多少。


    紈絝嘴閉得更緊了。


    薑洛則從穆不宣這話裏品出點不太尋常的東西。


    看來她和佳麗們被水衝走後,皇帝沒把她們失蹤的事傳開。否則以穆不宣的能力,他不該問出這麽句話。


    員外這時上前來,問道:“這位是……”


    穆不宣直起身,正待答話,卻見薑洛給他使了個眼色。


    穆不宣何等聰明,把薑洛這眼神和她的打扮,以及她身後同樣打扮的他妹妹,還有這暴發戶模樣的人放在一起,他不過稍微想了想,雖不清楚薑洛和妹妹她們經曆了什麽,但他已然明白薑洛不想暴露身份。


    不暴露身份,那就得和這暴發戶分道揚鑣。


    想清楚的小郡王當下便笑了笑,取下腰間係著的玉佩,往員外跟前一遞。


    “多謝大人送我家主母來此,”他道,“憑這玉佩去穆府,會有人好生招待大人的。”


    員外卻沒接玉佩。


    他雖不怎麽來這座城,但他也知道,這城裏的穆府,是京城大族穆氏的別院。


    這麽年輕,這麽風流倜儻,又一塊玉佩就能讓他去穆府領賞……


    員外麵色瞬間變了。


    他惶然道:“你、您可是穆小郡王?”


    穆不宣聞言,也不否認,隻道:“我從沒來過這兒,居然也能被認出來。”


    得到如此迴答,員外麵色卻沒有緩和,而是變得更厲害了。


    眼前這公子是小郡王。


    小郡王說自己護送的貴客是他主母。


    主母即主子的夫人。眾所周知小郡王的主子……


    員外倒抽了口氣,轉向薑洛,惴惴不安地低聲道:“您,您竟是皇後娘娘?”


    話才說完,穆不宣已然道:“噤聲。”


    員外瞬間住嘴。


    心下卻暗道,讓他閉嘴,而不是慎言或否認,這位夫人真的是皇後!


    她是皇後,那與她同行的幾位,豈非也都是宮裏的娘娘?


    員外頓時雙腿一軟,險些就要當街跪下去。


    一家之主的員外尚且如此,他身後的員外夫人和紈絝更是呆愣在原地,好一會兒也沒法從震驚中迴神。


    還是穆不宣把玉佩給了員外,問下榻在哪家客棧,員外如實答了,員外夫人方以袖遮麵,不讓自己過於失態;至於紈絝,他早嚇傻了。


    他緊閉著的嘴張得大大的,眼睛也大睜著,瞧著更像是隻傻青蛙。


    穆貴妃這時睨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以後眼睛放亮些,別什麽人都敢調戲。”


    聽見這話,紈絝驀地醒神。


    他連打好幾個哆嗦,連聲道是是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他這樣子,若非這兒是在大街上,恐怕早跪下去瘋狂磕頭。


    直等穆貴妃跟她哥哥走人,說要讓娘娘和諸位妹妹去他們穆氏別院好好享受一番,走得再看不到人影了,紈絝才如夢初醒,抖了抖腿,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步子。


    員外收好玉佩,問他怎麽了。


    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方很小聲地答,他嚇尿了。


    員外:“……”


    居然能嚇成這樣,果然不是親生的。


    且不說員外和員外夫人最終是如何帶紈絝迴的客棧,那頭薑洛和穆不宣並肩走著,問他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穆不宣把折扇從穆貴妃手裏搶過來,搖了搖說主子都換了地方,像他這等忠心耿耿的手下自然也得跟著換。


    薑洛說:“他也在這兒?”


    知道她指的是陛下,穆不宣搖頭:“不在。”


    薑洛有心想問盛光在不在,還沒開口,換成穆不宣問她:“不說我,小阿洛怎麽會來這兒?你們不是早該到了萬明宮嗎?”


    薑洛道:“這事說來話長。”


    穆不宣道:“你可以長話短說。”


    薑洛道:“不行,那也還是很長。讓你妹妹跟你說。”


    穆貴妃這便往前兩步,從李美人發現珍珠,到暴雨洪水將她們衝走,到她們在水中死裏逃生,到她們在山洞自食其力,到她們深入漳子村……


    等等等等,細數共有二十天的經曆,仔仔細細全講了出來。


    期間說到公子不僅單槍匹馬地追到漳子村,還單槍匹馬地給她們殿後時,穆不宣眉一挑,忍俊不禁。


    還公子。


    敢情她們真的把自己當成尋常人家的妻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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