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好似整個瑤河的河水都翻湧到了天上,然後又澆落下來。


    李青麵色清冷的走到一個土坡後麵,伸手將其上的野草連根拔起,然後將下麵的泥土挖出來,沒過多久,一個淺淺的土坑已然成形。


    每個人都清楚,石應輝死了。


    鄧師卷了卷衣袖,無聲無息的走過來,同李青一起挖。又過了一會兒,外麵的幾個人都聚集了過來,挖了整整半宿,指甲劈裂,一個深坑才被幾個人徒手挖了出來,內中蓄滿了積水。


    行動隊就在這裏,安葬了石應輝。


    山高路遠,前路茫茫,他已經無法迴到自己的祖國了。


    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是一片灰蒙蒙。清晨的空氣濕涼,身邊四處充盈著濃重的霧氣。


    李青背起了極度虛弱的秦武朝,一行人繼續趕路。


    當天上午九點多鍾,也就是西隆外交部發表聲明的同一時段,行動隊成功渡河,抵達了瑤河東岸,距離隴西又近了一步。


    在這次行動中,除卻受重傷的秦武朝之外,其餘幸存下來的隊員也皆是受了輕重不一的傷勢。鄧師計算了一下時間,而後經眾人商議後一致決定,暫時停留下來,一邊原地休整,一邊等待後方的紀文斌三人趕上來。


    楊迅折樹枝做了個木叉,跳進水裏叉了幾條魚。鄧師費了好白天功夫,才用打火機點燃了一小堆火,將那幾條魚串在樹枝上烤了。


    烤到中途,天空又下起了雨,直接將火堆澆滅。鄧師止不住的罵髒話,於是乎幾個人就隻能是擠在一起以彼此的體溫取暖,艱難的咽下半生不熟的烤魚。


    這是行動隊兩天以來吃的第一頓飯。


    中午十一點,文揚背著馮玉成同李青等人匯合。


    李青二話不說,一伸手便將文揚扯到了一邊:“紀文斌呢!”


    馮玉成沉聲道:“我們在趕來的路上遇到了特別獵殺小組的人,紀文斌讓文揚帶我離開,他自己去將巴古迪引開了…”


    “巴古迪?”鄧師眼皮跳了跳,然後看向了李青。


    沉默了一會兒,李青咬了咬牙:“迴去!”


    “李青!”鍾若曦冷喝了一聲,“死的人還不夠多麽!你還想怎麽樣!”


    “紀文斌是被我帶出來的,他為了保護老馮陷了進去,我不能不救。”


    “看看你們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你們口口聲聲去救人,到頭來隻會搭更多的人命進去!”鍾若曦說道,“紀文斌已經救不迴來了,你們明明比我更清楚!”


    楊迅悶聲道:“即便不為老紀考慮,我們同巴古迪之間的恩怨也到了應該了斷的時候。”


    “你不出手,西隆軍也不會放過巴古迪,你們這又是何苦呢。”鍾若曦緊緊盯住李青,“你是一隊之長,你要為你手下人的性命負責,不要讓我失望。”


    “我清楚。”李青點了點頭,“但是紀文斌究竟是生還是死,我必須查清楚。我已經愧對於他,不想一輩子都不得安穩。”


    “好吧,讓其他人留在這裏,我陪你去。”鍾若曦猶豫了一下,點頭說道。


    “可以。”李青點頭,然後湊到鄧師身邊,壓低了嗓音叮囑:“看好楊迅。”


    “明白。”


    見鄧師應承下來,李青也就不再多言,抬手拍了拍其他幾名隊員的肩膀,然後同鍾若曦一並向著瑤河下遊折返了迴去。


    “文揚,去後麵放哨。”鄧師盯著李青的背影,低聲吩咐道,“巴古迪會帶人追過來,我們的時間不多。”


    “你就是在浪費時間。”鍾若曦已經花掉的俏臉上蘊著一抹濃濃的不滿。


    李青盯著她精致的臉頰,忽然說道:“那謝謝你的妥協。”


    鍾若曦微微一怔,旋即輕輕歎了口氣:“我也希望紀文斌沒事,可你應該清楚,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談論這個。”李青將一隻腳從淤泥裏拔出來,“這次行動損失這麽大,無論我說什麽,都顯得不疼不癢。”


    於是兩個人沉默了下來,耳畔傳來的唯有行人走過,兩側枝葉的刮碰聲。


    過了一會兒,李青按捺不住,率先開了口:“上一次的行動…”


    “哪一次?”


    “刺殺阿拉薩的那次。”李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明顯感到身前鍾若曦的脊背微微一僵,“除了你之外,其他成員真的全死了麽?”


    鍾若曦咬了咬嘴唇:“這有什麽好問的?”


    “你昨晚哭了。”李青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我以為…”


    “李青,就算你曾經遍體鱗傷,可要是再被利器劃破皮肉,依然會疼。”


    鍾若曦將談話終結,兩個人再度隻顧低頭趕路,相互間默默無言。


    沿著瑤河河岸向下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李青和鍾若曦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互相對視一眼,兩個人閃進了密林之中。


    厚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青二人原本還以為是巴古迪的人追上來了,結果過了幾分鍾,透過枝葉間窺探到的竟然是一頭棕熊。


    “虛驚一場。”李青輕輕籲了一口氣,然後從一邊折了一根手腕粗細的樹枝,衝著鍾若曦遞了個眼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畜生要是自己不開眼,可就別怪我動粗了。”


    說話間,李青已經從樹叢裏跳了出來,可當他一眼瞥到那頭棕熊,就好似一瓢冷水從頭澆到腳,直接僵在了那裏。


    在那頭棕熊的嘴裏,拖了一具屍體。


    這頭畜生似乎打算將那具屍體拖進自己的山洞裏慢慢享用,或者是用來喂自己剛剛出聲的崽子,畢竟西亞在這個節氣裏濕雨不斷,想要獵取食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突然之間,一個兩條腿的人類闖入了自己的視線,那頭棕熊心中頓生警惕,將嘴裏的屍體扔下,衝著李青發出了一聲聲低吼。


    可是李青整個人都傻在了那裏,對於這頭畜生的威脅置若罔聞。


    “吼!”一聲咆哮,棕熊向著李青飛奔了過來。


    鍾若曦在李青身後躍了出來,一看李青還僵在原地,當即冷喝了一聲,飛身將他撲了出去。


    “李青!”鍾若曦扯住李青胸前的衣襟,兩個人一路翻滾出去,噗通一聲掉進了河裏。


    整個人瞬間清醒了過來,李青從水裏站起身來,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漬。那頭棕熊一招撲空,自然是不甘心,調轉方向又向著李青衝來,將他撲倒在水裏,張開大口咬住了李青的肩膀。


    李青抬腳狠狠向上一蹬,無奈自己體力消耗太大,這頭棕熊又實在是太沉,一蹬之下後者竟然紋絲未動。那頭棕熊吃痛,反倒是咬的更深了一些,然後脖頸一揚,從李青肩上扯下了一大塊皮肉,將他整個人拋飛了出去。


    在將李青甩飛之後,棕熊又盯上了同樣身處水中的鍾若曦,踏在她的一條腿上,向著她的臉頰張開了大口。


    鍾若曦的反應極快,在發覺一條腿已經抽不出來之後,迅速伸出玉手掰住棕熊的牙齒,讓它噴著鹹腥氣息的嘴巴無法合攏。


    李青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才止住身形,捂著肩膀坐起身來,看到那頭棕熊已經將目標轉移到了鍾若曦身上,當即惡狠狠的一咬牙,撿起地麵上自己剛剛折下的那根木棍,大吼了一聲,縱身撲了上去。


    一下子躍到棕熊的背上,李青手臂之上青筋暴起,猛地將那根手腕粗細的木棍從棕熊的右眼插了進去。他用的力道如此之大,使得木棍貫穿了這頭棕熊的腦子,從左眼帶著一道混雜著腦漿的血浪衝了出去。


    棕熊巨大的身體晃了晃,而後無聲無息的撲倒在了鍾若曦身上。


    李青喘了口粗氣,翻開棕熊的屍體,將被壓在下麵的鍾若曦從水裏抱了出來。


    “你怎麽樣?”李青將鍾若曦平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問道。


    “小腿骨折了。”鍾若曦揉了揉已經畸形的小腿,頗有些氣惱的斥道,“也不知道你發什麽愣,差一點兒…”


    鍾若曦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發覺李青已經偏過頭,視線聚焦在了遠處那具倒伏在地的屍體。


    瞳孔驀地一縮,鍾若曦禁不住張了張嘴:“這是…”


    李青鬆開鍾若曦,起身緩緩向著那具屍體走過去。待得走到近前蹲下身,將屍體翻過來,李青整張臉頰都湧起了一股難以言明的哀戚之色。


    這具屍體,就是紀文斌。


    渾身上下傷痕累累,紀文斌的半邊臉頰都被那頭棕熊咬光了,可這並不是他的真正死因。


    李青盯著紀文斌胸前那個拳頭大小的血洞,牙齒咯咯打戰,眼底翻湧起了斑斑血色。


    達姆彈,這是巴古迪慣用的伎倆。在沙坪的伏擊戰中,莫力的兩條腿,也毀在了他的這種手段之下。


    “對不起,對不起…”李青跪在紀文斌的屍體旁,低低的說著,他突然低下頭去磕了個頭,額頭一直抵在了紀文斌的胸口。


    李青知道,他這輩子,又多了一個虧欠的人。即便是用盡畢生去彌補,也不能足其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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