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嗎?


    或許有,但是對朝夕而言,對這王宮之中為了活命每天謹小慎微生怕踏錯一步的宮奴們而言,死,永遠是走投無路之時的最後一步,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朝夕從殿門走出來的時候目光落在那灰布之上,木板之上的屍體被遮擋著,徐徐微風之中飄散著刺鼻的血腥味兒,柳濟還是死了,被人所害,而那個嬤嬤,卻是自己一頭撞死的,是什麽讓嬤嬤願意以死明誌?她的死,隻坐實了段錦衣的罪名。


    不像玲瓏和玲巧,這個嬤嬤的死,是自願的。


    朝夕抬眸而望,宮道盡頭段錦衣的背脊筆直的如同一把利劍,而在她身邊走著的鳳垣卻是雙肩聾拉委頓不成樣子,段錦衣要被押送至霜雪台,昭仁宮的榮華富貴從此刻起再也和她沒了關係,朝夕看著段錦衣的背影消失在盡頭拐角處,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她沒有想到,是柳濟的死讓段錦衣跌下了後位。


    柳濟真的是段錦衣下令殺的?可是她派人去昭仁宮看了,沒有半點柳濟的蹤跡。


    朝夕深知鳳欽說的是對的,這宮裏能殺人的地方太多了,隻要段錦衣願意,隨便找個僻靜之處將人處理了就好,可她為什麽非得把人送出宮去?柳濟的屍體未做處理,帶著明顯的血腥味兒,就那般裝在箱子裏,好像專門等著人去查驗一樣。


    還剛剛好的碰上了朝臣下朝,朝夕覺得這件事太過荒誕。


    所有的事都好像預設好的,在鳳垣剛剛提出大婚之後自請去封地之時,在這個對別人來說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早晨發生了,段錦衣猝不及防,朝夕甚至有些相信她辯解之時說的都是真的,可若段錦衣真是被陷害的,陷害她的人是誰呢?


    腦海之中閃出一道身影,朝夕的雙眸狠狠的眯了起來。


    「公主殿下,王上說要留十三公子在這裏用午膳呢,您看您是不是也留在這裏……」


    王慶從後麵走出來,跟著一起出來的還有孫昭,朝夕看了一眼身邊的商玦,搖了搖頭拒絕道,「不了,燕世子稍後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們要出宮去,十三這裏都安排好了,明日我再來看他,父王疼愛十三,想來是能安撫好十三的。」


    商玦麵不改色的聽著朝夕拿他當幌子,這邊廂王慶聞言點點頭嘆了口氣,「十三公子這會兒是真難過,不過王上也是真的疼愛十三公子,公主殿下放心便是。」


    朝夕說著看了一眼正要被抬走的柳濟,柳濟是以摺疊的樣子被放進箱子裏的,後來廢了好大的功夫才讓他躺下來,宮裏沒有安葬侍奴的地方,柳濟要被送去宮外立墳。


    徐嬤嬤和柳濟一起被抬走,朝夕迴頭看了一眼殿門,鳳欽已帶著鳳曄到內室去了,這會子殿內一片空蕩,而朝夕還在迴想適才的情景,大抵朝夕的表情有些凝重,王慶又道,「真是沒想到就這一早上發生了這樣多的事,王後這件事還沒完,六公子就要離開巴陵了,原來說的大婚也沒影子了,段大將軍就這會兒已經遞了兩次求見的奏摺,都被王上拒絕了,隻說讓大將軍不必憂心,王後這件事不會牽連到段氏身上……」


    門口除了朝夕便是孫昭,王慶這話壓低了聲音,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朝夕了。


    朝夕微微頷首,轉而看向孫昭,「孫大人又有要查的了。」


    孫昭沒什麽表情,板正的叫人不想和他多說話,「也不知為何,這幾月內宮的事端總是格外的多。」說著話,孫昭意味深長的看了朝夕兩眼。


    朝夕知道他在懷疑什麽,於是看著王慶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這麽說著,孫昭也在旁和王慶告辭,王慶忙行禮目送,朝夕和商玦在前,孫昭在後,三人一起離開,待走出了十多步遠,朝夕緩緩出聲,「我昨日便知道柳濟失蹤,若是所料不錯,大人在昭仁宮應該找不出什麽證據來,不過徐嬤嬤便是最好的證據。」


    「公主殿下此話何意?」朝夕這話是對孫昭說的,孫昭聽得也十分明白。


    「我的意思是,段王後這一迴是翻不了身了,不過竟然栽在一個侍奴身上,想起來叫人頗為唏噓,至於到底還有沒有別的牽扯,自然要看廷尉大人的了。」說著微微一頓,朝夕忽然有些好奇的迴頭,「不知道廷尉大人手上有沒有出現過冤假錯案?」


    孫昭皺了眉頭,掌管天下刑獄,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自己手上有什麽冤假錯案。


    看孫昭的表情朝夕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了,朝夕牽了牽唇未曾多言,隻繼續道,「這宮裏的人有幾分地位的,手上多半沒有幹淨的,段王後亦如是,不過這次的事有些蹊蹺,廷尉大人取證的時候可要仔細些,另外,段王後那裏隻怕要稍微注意些。」


    孫昭眉頭越皺越緊,他對朝夕有種本能的懷疑,這種本能來自於這麽多年接觸過的各類案子,經驗太多,於是乎對危險的人有了本能的警惕,朝夕便是這樣的人,可是至今,他也未曾發現朝夕到底危險在哪裏,而聽她這話,孫昭卻又有種無可奈何,朝夕想做什麽他明白清楚,他二人似敵非友似友非敵,可卻又時常關注一件事情往同一處使力,不管目的是不是相同,至少達到了巧妙的平衡,這對孫昭而言倒也十分神奇。


    他沒表態,卻將朝夕的話記在了心底,朝夕和商玦要出宮,而他卻是要往昭仁宮去,朝夕話音落下沒幾步,三人便分開了兩撥,孫昭沒有告辭之語,朝夕和商玦更未迴頭看他一眼,非說起來,委實是他這個臣子不知禮數——


    眼下已經快到正午時分,連朝夕自己都有種恍惚之感,早晨入宮之時還在找柳濟,可不過才這麽一會兒,柳濟已經被找到不說,還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


    柳濟的死是個巨大的遺憾,可是段錦衣被廢卻絕對是鳳曄見其成的。


    若是朝夕沒猜錯,段錦衣隻是被廢無法發泄鳳曄此刻的怨恨。


    一路無話的出了宮門上了馬車,車簾落下的那一刻朝夕方才嘆出一口氣,「我覺得不對勁,這件事怎麽看都不對勁,段錦衣被廢的太簡單太突然了,她都要讓鳳垣離開巴陵了,又怎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人泄憤?結果弄得現在節外生枝……」


    朝夕沒忘記段錦衣最後的表情,她願意去霜雪台,卻還是要讓鳳垣離開巴陵,做為母親,最後時刻還想著保護孩子,朝夕承認,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覺得段錦衣也不是那麽的麵目可憎。


    「別急,此事稍有差錯便會留下破綻,我們去查便是了。」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輕聲安撫,不僅是朝夕這樣覺得,今日從頭看到尾,他心底也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段錦衣在位這麽多年,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倒台,朝夕唿出口氣無奈僵笑一下,「我一直覺得母後當年是命喪段氏之手,可是我還未查驗出母後的死因段錦衣先被廢了,這真是叫我……」


    在朝夕的設想之中,段錦衣的確不該在後位之上坐的太久,可那是在她查明莊姬的死因並且找到證據查明真相之後的事,而不是眼下,她甚至有種預感,段錦衣不僅會失去後位,隻怕連活都活不長了,她心底也積攢著十多年的怨憤,若段錦衣死了,這怨憤該由誰來承受?


    冥冥之中仿佛有隻手在背後推動著一切,起初那隻手悄無聲息,讓她以為是她自己的做為,而到了現在,那隻手明顯比她動作更快,並且朝夕十分肯定,那隻幕後之手的目的和她全然不同,甚至,她和那隻手的主人是一開始就站在對立麵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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