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眯眸,目光雖然沒有鋒芒畢露的壓迫之感,卻仍然有洞察人心的銳利,藍新低頭,目光閃了一下,「奴……來的時候也曾猶豫過,隻是大抵奴尚且還記得當年莊姬王後在宮中如何的親和近人,所以對她的死感到一點可惜吧,而奴自己大抵也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所以或許存了那麽一點念頭,如果公主殿下值得奴坦白,奴便也當做了一件善事。」


    說至此,藍新才抬眸,「事實證明奴的選擇是正確的。」


    朝夕仍然眸色幽深,站在她眼前的藍新鬢髮已經見的一兩絲斑白,而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來了她的公主府會有怎樣危險的際遇,可她還是來了,不僅來了,如今還告訴了她這麽多年之前的秘密,難道真的如她所言因為對莊姬感到可惜,因為那麽一絲絲的正義感想要做一件善事?朝夕不是不信藍新的品性,她隻是不信那個深宮,那王宮之中滿目盡是榮華富貴,可隻有在那裏活的久一些的人方才知道那些繁華之下有多少醜惡和不堪,人的良善會在那裏被輕易的消磨殆盡,待的時間越久,年少的意氣和對這萬丈紅塵的期就變的越少,公平正義,都變成了最可笑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朝夕看著藍新,藍新也絲毫不迴避的看著朝夕,幾瞬之後,朝夕選擇相信藍新。


    「好,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朝夕說著,推了推麵前的湯盅,今日的藍新本來是來送安神湯的,卻是沒想到一氣兒說了這麽多,可這些話說出來,藏在心中這麽多年的秘密也終於能放下了,她整個人都輕鬆了一大截,將湯盅收走,她又朝朝夕行了一禮,這才安然退了出去。


    藍新一走,屋子裏便隻剩下了三個人,朝夕坐在琴案之後,墜兒和子蕁站在一旁,往常的子蕁知道了任何對朝夕不利的事情之後大都將憤慨表現的十分明顯,可今日的她看著默不作聲的朝夕卻沒有說任何話,她隻是看著朝夕,表情如同墜兒那般的深沉,眼底卻寫著十分明晰的對朝夕的心疼,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唇抿的緊緊的生生將自己要說的話忍了下來,有的時候再多的關懷不必說出口,靜默的陪伴更適合吞咽悲傷緬懷逝者。


    屋子裏的三人都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窗欞被風吹開的「吱呀」聲先打破了室內的平靜,窗欞正是君冽離開之時的那扇窗欞,朝夕拿走硯台之後大抵並未將窗戶關緊,這時候風一吹,窗戶便又開了,風比此前大一些,朝夕看過去,隻看到幾片櫻樹的花瓣隨著風被卷了進來,花瓣進屋子便脫離了風的掌控,在空中打著璿兒,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朝夕身邊,朝夕低頭看去,眼眶裏忽然生出一閃而過的晶瑩,她附身將那幾點花瓣撿起來放在天荒一旁,抬手五指齊動,當下手底下便響起叮咚作響的琴聲……


    子蕁和墜兒對視一眼,二人極有默契的轉身退了出去,退出內室,墜兒沒什麽話,子蕁卻嘆了口氣,喃喃的道,「真是苦了公主了,沒想到藍嬤嬤這般好。」


    墜兒沒說話,卻也沒有出言反對,二人站在屋前抬頭看天,隻見風將天邊灰沉沉的陰雲吹散了少許,隨即一抹燦燦的金從那雲彩縫隙之中透了出來。


    同一時間,王宮之中的孫昭也在抬頭看著頭頂的那一抹金輝,身旁的親隨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眼底瞬時漫出喜色,「啊大人,快看啊,天要放晴了!」


    這親隨跟著孫昭剛從禦懲司之中走出來,那禦懲司裏麵黑漆漆的又陰森又潮濕,剛一出來就看到天氣放晴當真覺的開心,他這話說完,孫昭卻沒什麽反應,隻是淡淡收迴目光又朝前麵走去,那親隨連忙跟上去,「大人,咱們這會兒又去哪裏?剛才審問了四個人,您瞧著她們說的話可是真的?那海棠和石榴瞧著還好,那玲瓏和玲巧卻是有些奇怪,開始死不開口,後來說的話又有些遮掩,哭哭啼啼的好不煩人,要說動大刑吧又有點屈打成招的意思。」


    孫昭如今受了王命拿了腰牌,這宮中的任何地方,哪怕是公主的寢殿隻要他有足夠的理由也可以隨便進去,他步伐穩穩的走在前並不答話,這親隨見周圍並無人便忍不住的念叨起來,而如今的禦懲司之中除了玲瓏和玲巧之外還有於美人身邊的海棠和石榴也被關了進去,於美人死後本來海棠和石榴是要被論罪處置的,可孫昭念著往後或許還用得著便先將她們收押了,雖然被收押在禦懲司最陰暗潮濕的下等牢房之中,可對於海棠和石榴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因為按照本來內府的處置傳統,她二人是要被齊齊處死的。


    也正因為如此,她二人受審之時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多,孫昭身邊的親隨走出老遠還對這二人讚賞有加,「她們兩個在於美人出事的時候就不曾互相推諉責任過,到了這裏也十分鎮定,小人最喜歡她們這樣的問什麽便說什麽……」


    說至此,這親隨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一皺道,「不過大人,她二人說的細節倒也十分奇怪,於美人好端端的怎麽就會覺的有人要害她呢?那個海棠說於美人那陣子整夜整夜的睡不著,還老覺的有人要殺她,本來就情緒不穩之下這才受了刺激就瘋瘋癲癲了,大人,海棠可是說了,於美人那個時候最為緊張的便是昭仁宮的消息,從前她日日都去請安的,那陣子卻是從來不去,每每有昭仁宮的消息傳來,她都要驚惶好一陣……」


    親隨越說語氣越是興奮,仿佛已經發現了這案子的幕後黑手是誰一般,見他有些收不住的架勢孫昭轉頭看了他一眼,蹙眉喊了他的名字,「孫黔——」


    孫黔聞言眼底的光彩微收,摸了摸鼻子卻還是忍不住的繼續道,「大人,反正現在也沒人,您倒是和小人說說您是怎麽想的呀?據說於美人早前和昭仁宮的關係十分親近,是後來七公子出事之後於美人才和昭仁宮疏遠的,也是在那之後,於美人夜夜噩夢纏身人也變了個樣子,她說的有人要殺她是不是就說的昭仁宮呢?」


    孫黔左右看了看,一雙黑溜溜的眸子轉的飛快,「大人,您可還記得於美人被救起來之後在船上說的話?那些話王上後來雖然沒有特意提起,可是現在卻早就傳開了,大人,於美人會不會就是因為那些話被殺的?如果是這樣,那於美人豈不是被滅口?再一想,於美人早前就對昭仁宮十分敏感,那是不是說,想殺於美人的其實就是昭仁宮那位?那也是不是說,其實當初害死莊姬王後的也是昭仁宮那位?」


    孫黔沒有說名字,可昭仁宮代表的便是如今的王後段錦衣,見阻止不了,孫昭便也不說他了,隻是搖了搖頭,「海棠和石榴並沒有說於美人親口說要殺她的人是昭仁宮那位。」


    孫黔聞言咂了咂嘴,「您這話說的,於美人那個時候又沒有真的瘋了,怎麽會對人說段錦衣要殺她呢,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咱們也能憑著海棠和石榴的話做出合理的推斷不是?於美人那個時候就害怕昭仁宮了,如果不是昭仁宮對她有威脅,怎麽會害怕?」


    孫昭搖了搖頭,語氣越發的嚴肅正經了,「海棠和石榴的原話是於美人聽到昭仁宮的事之時情緒波動格外的大,卻並沒有說於美人就是害怕的昭仁宮那位,看證詞的態度必須要嚴謹,並且不得加上自己的主觀臆斷,教你的你都忘了?」


    孫黔年紀輕,每每遇到案子自然都想法奇多也容易加上自己的相像,孫昭在這點上說了孫黔許多次,不過偶爾孫黔憑著自己的推斷想像也能料準案情,是以他並不覺得這是個大問題,此刻的他跟在孫昭左後方,聽著這話吐了吐舌頭,心想自家大人明明年紀輕輕,卻怎麽總是一副老學究的樣子,「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大人,如果按照正常人來講,誰聽到這話都會這麽想的吧,何況憑著當年的情況來看,最後取代莊姬王後的正是眼下那位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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