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悠長,隻有車輪滾動的吱呀聲迴蕩。


    馬車之中,朝夕神色探究的看著商玦,商玦被她看的久了忍不住嗤笑一聲,「你想說什麽說便是,一直看著我我可不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麽……」


    朝夕轉過頭去看著車窗之外,仍然抿著唇未說。


    商玦眉頭輕皺,無奈的搖了搖頭,馬車正走到宮門口,穿過暗黑的門洞便出了宮,待出了宮,商玦才蹙眉看著朝夕,「夕夕,自迴了巴陵,你的話越發少了。」


    朝夕皺眉,仍然看著窗外,商玦雙眸微眯,「迴到淮陰,再迴到巴陵,見的故人越多,你就越發不願與我說你的打算想法,這樣下去,叫我如何幫你?」


    眉峰幾動,朝夕眼底閃過一片微光卻仍然不曾說話,午時剛過,巴陵城的街市之上一片人潮熙攘,嘈雜的熱鬧穿過車壁落在馬車裏,卻仍然解不了車裏的沉悶,商玦嘆了口氣,緩緩將朝夕放在身側的手抓了住,「蜀王適才問我七公子和四公子之事若是我會如何處置,我說若是我,必定將七公子遠放於封地,如此方可平息諸般糾葛。」


    分明是春日,分明是午時,可朝夕的一雙手仍然冷冰冰的,商玦抓著她的手暖著,朝夕眉眼一動未曾掙紮,也終於轉過頭來,「遠放封地?四公子之死說到底在他們眼中隻是個意外,若非朝中有人藉機彈劾,隻怕七公子大可安然無恙,眼下被遠放出去,說來也和流放貶斥無異了,於氏隻怕不會願意,她有段錦衣幫忙,恐怕不會順利。」


    商玦一笑,「我告訴蜀王,若他有意立七公子為世子此事另說,可若無意,往後早晚七公子也是要去自己封地的,而眼下七公子留在巴陵,隻會讓他深陷泥濘,而相比於氏,他更顧忌的應該是孫氏,何況,於氏向著段氏這是明擺著的。」


    朝夕眼底微光簇閃,「他是真的開始忌憚段氏了。」


    商玦目光微深,「你被劫掠,他自然是真的懷疑過段氏,何況你即將嫁入燕國,他不願你有半點差池,最重要的是,你出事之後朝堂上的動盪,段氏受到彈劾和非議,朝臣一麵倒的向著段氏,如果這樣他都不能警醒,那這麽多年的王位他白坐了。」


    朝夕淡淡挑眉,對商玦的話不置可否。


    商玦唇角微彎的捏了捏她指尖,「這裏的水本來就混。」


    水本來就混,她隻要輕輕的撩動一點波瀾水就會更混。


    「其實……」朝夕不知想到什麽,忽然開口,「其實他並非真的就那麽介意我出事,蜀國公主眾多,若是我出事,總還有其他人能和燕國聯姻……」


    朝夕神態平靜,商玦眉頭微皺似在沉吟,一瞬之後他點點頭頗為贊同的道,「似乎也有些道理,蜀國的諸位公主都未出閣,除了你還有四人,特別是,他們其中還有一人與你生的相像,那位十公主在蜀國很有些才名,想來成為一國之母也是夠格的。」


    見著鳳念蓉的時候商玦不動聲色,可他心中卻是明白一切的。


    朝夕的麵色暗了一寸,商玦本想看清她眼底的情緒,可她卻瞬間斂了眸,隨即唇角微彎,「燕國世子夫人何其尊貴,而對於蜀國而言最好的人選也的確不是我,即便我沒有出事與你定下婚約,另外一個問題也值得蜀王深思——」


    商玦靜靜看著朝夕,朝夕也抬起頭來,一瞬之後平靜道出兩個字。


    「媵妾。」


    大殷實行媵婚之製,越是王室貴族越是重視此製,而對於王室而言,若下嫁的對象也是王室,那媵妾便可是公主,若朝夕所嫁之人無權無勢無貌無才,或許蜀王王室的公主們沒人想去做一個媵妾,隨便找個宗室之女便可,可偏偏朝夕要嫁的是商玦,是權勢遮天的商玦,是退可執掌王座進可叱吒萬軍的商玦,諸位公主們誰不想要這樣一個夫君?!


    商玦聽到這二字倒不意外,隻是忽然想起來似得,「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好歹我也是燕國未來的王,蜀王勢必會陪嫁一位公主,眼下的四位公主你喜歡哪一位?若有你喜歡的隻管告訴我,若我向燕王開口,他必定是會同意的。」


    朝夕靜靜的看著商玦,商玦唇角微彎,「你大抵會喜歡九公主。」


    朝夕又靜了一會兒,「鳳念依,你覺得她如何?」


    商玦眉頭微皺,似乎在迴想,一瞬之後點點頭,「安靜,乖巧。」


    朝夕唇角微抿,而後生出些微的弧度,「好,我知道了。」


    商玦麵上笑意不變,見已經將他這隻手暖熱便將其放了開,又傾身去握她另一隻手,可還未拿到,朝夕的手卻移了開,雖然幅度很小,卻是不願讓他觸碰,商玦嘆了口氣,「你的手總是這樣涼,我看就讓唐術住在公主府算了。」


    朝夕麵上沒什麽表情,「唐術是殿下的人,這樣隻怕不好。」


    商玦看著朝夕,末了笑笑搖頭,竟也不曾多說。


    馬車之中便再度安靜非常,商玦想了想,又將話題提到了正事之上,「洛氏已經被廢,淮陰也沒了主人,可鎬京遲遲不曾將淮陰的分封之令下下來,依我看大抵是不想把淮陰交給蜀國管轄,蜀王在最南,沒了淮陰領土便減為五大諸侯國之末。」


    朝夕皺眉,「鎬京對諸侯國已不再如以前那般寬容友好,淮陰歸屬問題或許是個引子,不光蜀國,十二諸侯國都該警醒了,畢竟幽帝不似從前諸位帝君那般講理。」


    商玦忍不住輕笑一下,朝夕凝眸看他一眼,卻不知他笑從何來。


    商玦輕咳一聲,又道,「沒了洛氏,得利的卻是離國,看來我該和君冽及時搞好關係。」


    「你已有了神兵譜,還需要借離國之力?」


    朝夕有些不解,雖然離國也礦藏極多,國人更善兵器冶造,可商玦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神兵譜,隻要他多用些心思,神兵譜上的東西可是比離國的鑄劍師們鑄造出來的武器更有殺傷力,更何況,她從來不覺得商玦做事會想要借別人之力。


    「神兵譜雖好,可研究琢磨總要花些時間,燕國北邊與蚩靈交戰多年,去年又與趙晉打了許久惡戰,軍器庫早就空了,若不和離國交好,隻怕經不住多久消磨。」


    商玦語氣淡泊,可朝夕卻從這幾句話間聽出了血雨腥風,燕國北麵的蚩靈族生長在寒原之上,是生來的蠻族,多年在燕國北境滋擾生事,而燕國和趙晉之戰,朝夕更是所知甚深,雖然兩戰燕國都以大勝而結束,可是征戰本就勞民傷財,即便贏了自己也損耗頗大,因此商玦所言倒是十分在理,朝夕微微頷首算是理解,卻無更多表示。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聽聞君冽尚未成婚。」


    朝夕眉頭微抬,「世子的意思是……」


    商玦彎唇,「兩國之間若要有盟約,沒有什麽比婚盟更叫人放心的了。」


    這個道理朝夕自然懂,可是商玦將這心思算計在了君冽的身上她還是有些遲疑,「離國也在南麵,距離燕國甚遠,何況據我所知,燕國並無適齡公主適合聯姻。」


    商玦眼底生出兩分愕然,隨即失笑,「你以為我說的是燕國……」


    朝夕挑眉,他說的竟然不是燕國?


    略一沉吟,朝夕心中忽而有些明白,隨即有些怔然,「你說的是蜀國。」


    見商玦眼底似有欣慰,她又道,「可是蜀國和離國不可能征戰。」


    商玦搖了搖頭,「這不過是以防萬一,何況親上加親不過是為了更穩妥罷了,不光是離國,於別國也大可行此法,公主若嫁於自己國人實在是於政無用……」


    朝夕抿了抿唇,「可蜀國現今能嫁人的……也隻有四位公主。」


    隻有四位公主,若都行此法豈非不夠分,何況還有媵婚之製,別的不說,就他燕國蜀王別說陪嫁一位公主了,便是陪嫁兩位他都願意,如此還能與幾國聯姻?


    朝夕心中暗想,可商玦卻好似一眼看透了她,他後知後覺的嘆了口氣,「我倒是忘記了四位公主之中可能還有我未來的侍妾,既如此便看蜀王如何安排了……」


    朝夕一默,看著商玦說話時溫和如常的表情不知做什麽反應。


    正靜默無聲,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商玦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笑道,「公主府到了。」


    朝夕唇角微抿,先是斂眸,而後又平靜的點了點頭矮身出馬車。


    身後的簾絡起來又落下,瞬時將商玦的目光隔絕在後,子蕁早站在一旁候著,扶著她下車之後還未說話商玦的馬車便朝驛館的方向行去。


    子蕁皺了皺眉,「今日世子殿下走的好快,往常都要看著公主入府呢。」


    朝夕平平靜靜的轉身入府,子蕁一邊跟著一邊長長鬆了口氣。


    「公主,奴忘不了,真是太嚇人了。」


    「那小……小公子怎麽會……」


    「沒想到進一趟宮竟然能如此驚心動魄……」


    「那幾位公主一看便是來專門看世子殿下的,奴瞧著他們都沒安好心。」


    子蕁說了一路,至著最後一句話時朝夕腳步忽的一頓。


    子蕁也跟著一停步,「公主,您怎麽了?」


    朝夕麵無波瀾,搖了搖頭微提了裙裾入主院,等在門口的墜兒和藍新等人齊齊行禮,朝夕腳步又是一頓,抬了抬手緩聲道,「免禮,都起來吧。」


    墜兒和藍新齊齊起身,墜兒素來少言,藍新卻上前一步彎身笑道,「公主殿下今日入宮可順利?可是被王上留下用午膳了?」


    子蕁在後麵站著,聞言心裏使勁搖頭,不順利不順利一點都不順利!


    「順利,父王留我們用了午膳。」


    朝夕神色平靜答話,態度親和的讓藍新笑意更深,「順利就好順利就好,自從公主此前出府出事,奴見公主出去就一直記掛著呢,公主路上勞累了,快進去歇著吧。」


    朝夕微微彎唇,點了點頭才進院門入了正廳,廳內茶點已備,朝夕平靜的落座在主位之上,後麵跟進來的子蕁想著今日明明遇到了事情卻不能說連忙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她手邊,朝夕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什麽來,可她心底害怕,自然也十分心疼朝夕。


    熱茶上了,朝夕卻不喝,子蕁見她整個人安靜的出奇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不好的預感,正要說點什麽,朝夕卻又開口了,「下去吧。」說著將茶盞端了起來。


    見朝夕如常,子蕁便打消心頭疑慮退了出去,正廳之中便隻剩下了朝夕一人。


    溫熱的茶盞在掌心,將她冰冷的指尖一點點變的微暖,她低頭看著掌心清冽的茶湯,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影子依舊生的絕美,可此刻那點漆似得眼底卻一點都沒有朝夕固有的沉靜,仿佛深不見底的淵海旋渦,巨大的風浪在安靜的醞釀。


    朝夕不願再看,抬眸的瞬間將茶盞湊至自己唇邊,本要飲茶,可就在唇瓣剛要沾到茶湯之際,她毫無預兆的將手中茶盞猛砸了出去,瓷盞裂地,茶湯四濺!


    朝夕淩厲的盯著一地狼藉,眼底的風浪終於洶湧!


    ------題外話------


    朝夕的內心os是:好氣哦,還要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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