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的劇痛和被毀容的絕望一起襲來,舒晚死死的咬住下唇,額發都被冷汗打濕了。她的雙手被折斷,連握拳忍痛都做不到,隻能倒在一邊任由段月落施為。


    很快段月落就將所有東西收好,她拿出一麵鏡子,捏住舒晚的下巴讓她對準,“怎麽樣?我的手藝很好吧?和籠子裏麵那個姐姐是不是一模一樣了?”


    舒晚渾身發抖,她看見了鏡子裏自己醜陋的樣貌——她的臉頰不再流血,甚至剛才的血跡已經被段月落擦拭幹淨,然而她的臉上卻留下了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微微泛著青黑色,確與旁邊的女子一模一樣。


    “怎麽樣?喜歡麽?這迴我可以告訴你鍾蕭的英雄會要幹什麽了,”段月落湊在舒晚的耳邊,吐氣如蘭,“他今晚要處決舒戚的女兒,唔,就是她——”


    她指了指那個在一旁一言不發瑟瑟發抖的女子,又笑道,“不過很快就是你了。鍾蕭一定會邀請你的阿瀾師兄一起去的,讓我想想,如果他看見你被一刀刀淩遲,卻無動於衷,等最後才發現死的其實是他心愛的姑娘,他會怎麽樣?”


    “會不會發瘋?”


    段月落笑的很開心,舒晚卻稍稍安定了些,如果真的像她說的這樣,阿瀾師兄在場,他一定不會認不出她的。


    就算她毀了容貌,就算她發不出聲音。


    可是……可是……舒晚的眼睛紅極了,眼淚不斷的流下來,哭的安靜又可憐。


    可是她好醜……


    “哦對了,也許是我多慮了,”段月落摸著下巴,“他也不一定會發瘋,世間漂亮的女孩子這麽多,他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年英俠,何必為你這個倒胃口的醜八怪發瘋呢?”


    “也許他惡心壞了,懶得管你死活呢。”


    不會的。


    不會的,阿瀾師兄不會的。


    舒晚在心中一遍遍反駁著:阿瀾師兄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不救我,也不會嫌棄我,…他不會不要我的……


    她無聲的流著淚,長卷的眼睫濡濕一片,嬌柔脆弱的可憐。


    段月落似乎被她的樣子取悅了,扯著嘴角笑了笑,伸手拽斷了束縛那女子的繩子,揮揮手道:“滾吧。從東麵走,機靈點,千萬別讓人發現你。”


    “是……是……莊主放心……多謝莊主救命之恩!”


    “滾吧,別耽誤時間了。”


    段月落等那女子跑遠後,才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對了,我該與你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落仙山莊的莊主,段月落。”


    段月落,舒晚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一些事情在她心中漸漸有了模糊輪廓。


    “你一定見過我妹妹吧,她叫段月仙,是我的雙胞胎妹妹,隻是她現在已經死了,對不對?”段月落笑著摸了摸鬢角,語氣十分溫柔,“你不會懂的。我和舒二哥都是被至親兄弟姐妹所傷害的人,我們二人年少之時便惺惺相惜,他幫我,我幫他,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


    她伸手輕輕地撫摸舒晚臉頰上的傷口,目光變得深遠起來,“所以,段月仙死了,江玄風也死了,所有讓我們不開心的人都會死。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你的易沉瀾。”


    “他武功那麽高,舒二哥打不過,我也打不過,沒有辦法……我們沒有辦法讓他死,就隻能讓他生不如死。”


    舒晚渾身一震,一股寒涼之意順著她的脊背湧上大腦,血液似乎瞬間倒流,段月落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話語,無疑是在她心中深深的刺下一刀。


    殺人不過是誅心。


    對死亡的恐懼漸漸被另一種恐懼所取代,如果她死了,阿瀾師兄該怎麽辦?


    她不能死,舒晚咬緊牙關,清澈的雙眸中顯現出一種堅毅之色,為了阿瀾師兄,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舒二哥的遺願,不難,你看我完成的多好。”段月落收迴手,慢慢站起身來,冷冷的看著舒晚,“下去記得好好與你爹賠罪,他生你養你,就教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不孝女兒,連爹都不認。他死了,死在易沉瀾手裏,你卻要與你的殺父仇人雙宿雙飛。我怎麽可能讓你們稱心如意?”


    舒晚閉了閉眼睛,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不知道怎麽樣才能通知阿瀾師兄,但是一定要撐住,隻要撐住,就能等待機會。


    “喂,一會兒你去抬她,我可不願意碰她。”


    “你以為老子願意啊,醜八怪一個,看一眼都嫌惡心。”


    門口忽然響起幾人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段月落倏然迴頭,眨了下眼睛,轉頭一把拽起舒晚,湊在她耳邊輕聲笑道,“聽見了嗎?他們過來找你了。”


    她撿起地上的麻繩,將舒晚按照剛才女子的樣子綁好。舒晚斷掉的手腕在她隨意拉扯間更添劇痛,她冷汗涔涔,抿著嘴唇暗暗的吸氣。


    段月落將舒晚綁在了剛才綁著那女人的十字架上,她看著舒晚低垂著頭氣息奄奄的樣子,滿意的笑了笑,挑眉道:“你記住,我一定會陪你走到最後的。不看到你咽氣,我絕不會離開。”


    段月落閃身不見了,很快門口便走進來幾個推著囚車的人,他們動作粗魯的將舒晚從十字架上拽下來,狠狠推進了囚車中。舒晚虛弱的靠在欄杆上,已經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囚車推出地牢那一刻,夜空中陡然響起一聲悶雷,轟隆隆的巨響過後卻沒有雨點落下,唯有狂風唿嘯而過,落葉簌簌紛飛,顯出了蒼涼之意。


    囚車被慢慢推著往前走,舒晚靠在欄杆上,在角落縮成一團,嬌小瘦弱的身體看著可憐至極,她用額頭抵著冰冷堅硬的木欄,每一次的唿吸都更加微弱。


    舒晚艱難的轉著眼睛打量著四周的場景,微微啟唇,努力的嚐試發出聲音,卻仍是徒勞。她的喉嚨間像是堵了一團棉絮,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公子,您吃好了嗎?是不是鍾某招待不周啊?左右沒什麽事,不然您就在我這裏多住上兩日,也能讓我帶你們在這淩左好好逛一逛。”


    冰冷潮濕的空氣中,鍾蕭的聲音忽然破空傳來。


    接著舒晚便聽到了那個她熟悉到心顫的聲音,“不必了,我明日需趕到雪夜山,有要事處理。多謝鍾掌門盛情了。”


    第96章 佳人已逝


    阿瀾師兄……阿瀾師兄!


    舒晚努力的抬起胳膊, 想要伸手去抓住身邊的木欄杆。然而她的手指隻是沒有力氣的輕輕搭在上麵,根本握不緊。她睜大了雙眼,眼中的淚水簌簌流下, 拚命的想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囚車又往前推進了幾步,舒晚終於看見了易沉瀾一行人。然而,他們已經從那邊走過, 留給她的隻是一群背影。


    阿瀾師兄……看看我,迴頭……迴頭看我一眼……


    舒晚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愈發的睜大,淚眼迷蒙, 裏麵的期冀幾乎要燃起光來,她拚盡全力想往易沉瀾的方向湊去, 然而也僅僅是把她的臉貼在了木欄杆上, 再不能多近一步。新劃的傷口蹭著粗糙的木板, 隱隱滲出血來,她卻無暇顧及這劇痛。


    他們一行人是在往前走, 而她是在他們背後橫穿過去,她隻有這一點時間。


    阿瀾師兄, 求你……迴頭啊……求你迴頭看看我……我在這裏……


    舒晚的雙唇顫抖著,她發不出聲來,隻能無聲的開合, 看著易沉瀾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心中的熱度一點點散去。


    忽然,天邊一道閃電劃過, 刹那間將世界造成了一片白晝,隨即響起一聲驚雷,推著囚車的一人“哎呦”了一聲,“我看一會兒這雨可不小啊。”


    這人一出聲, 走在前麵的鍾蕭便迴頭望了一眼。


    “哎,是要推到刑場了嗎?等我將貴客送迴房間,便立刻趕過去。”


    “是,掌門。”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易沉瀾心中忽然沉了一下,一滴冰涼的雨點落在了他的眼角,這股涼意沁入肌膚,給他帶來了一絲毫無緣由的不安。對任何熱鬧都懶得給一個眼神的他,忍不住頓住腳步,就要迴頭看去——


    “真的是太醜了,怎麽能搞成這個樣子?”忽然身邊的鍾蕭感歎了一聲,“這臉被這閃電一照,顯得更加嚇人……”


    他頓了一下,冷不丁想起,這女人的這張臉好像是易沉瀾的手筆,自己這樣說豈不是在當著麵兒罵人嗎?鍾蕭立刻陪著笑臉,對易沉瀾笑道:“公子,我……我就是隨口說說,倒不是指責你的意思。”


    易沉瀾轉身的動作頓住,目光落在鍾蕭臉上就停住了,“無妨,鍾掌門不必陪伴在下,去辦正事便是。”


    鍾蕭近日請了不少人,也確實沒有為了易沉瀾一個客人而冷落其他人的道理,他心下一鬆,立刻笑道,“公子實在是心存仁厚,多謝您體諒了。”


    易沉瀾匆匆拱手加快了腳步,向他們的住處走去,一邊走一邊暗道,“不知晚晚可怕打雷?與她在一起這麽久,還從未遇上過這樣的雷雨天。”


    他想快一點迴去,很快就是子時過半了,新的一天就要到來,舒晚走前與他約好,她會一直在房間等他的,等到新的一天的第一刻,與他說生辰快樂。


    易沉瀾心中絲絲焦急與不安,點點甜蜜與歡喜全部打翻,這些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愈發加快了腳步。


    ……


    他沒有迴頭看一眼。


    舒晚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眸中的光漸漸熄滅,霧氣蒙蒙的大眼睛裏一片黯淡。


    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看著易沉瀾行跡匆匆的背影,心中第一湧上的情緒竟然不是對即將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易沉瀾徹骨的心疼。他這樣著急的迴去,是為了早一點見到自己嗎?他是不是想著,自己正穿著溫暖幹淨的衣衫,披散著一頭剛剛沐浴過的烏發,乖乖的等著他迴來?


    很快就是子時過半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一直等著,要跟他說一句生辰快樂?


    舒晚無力的靠在欄杆上,眸中一片絕望之色,眼淚迅速在眼眶中聚集,順著眼角無聲無息的流進鬢邊。她微微仰著頭,透過迷蒙的淚眼看向漆黑無邊的天幕。


    為什麽要這樣對他?為什麽還是不放過他?他已經苦盡甘來了不是嗎?


    今天是阿瀾師兄的生辰呀……


    舒晚心痛如絞,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她胸膛處來迴穿梭,每一下都鮮血淋漓,她難過得幾乎不能唿吸。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了一些,恍惚間她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黑壓壓的影子圍繞著她,在怒罵在指責,她似乎聽見了無數個“死”字。一眨眼,她甚至看見舒戚鐵青著一張臉,陰測測的在對她笑。


    舒晚大駭,慌亂的不斷往後退去,然而她退無可退,囚車狹小的空間,讓她隻能從一個角落挪到另一個角落,而舒戚的臉卻如影隨形,緊緊的湊了過來。


    舒晚瑟瑟發抖,張開嘴,仿佛聽到了來自自己心底那脆弱的尖叫。


    “奇怪,她怎麽一聲不吭,是不是被下了啞藥了?”葛青疑惑的偏頭去看嚴冬雲。


    嚴冬雲皺了皺眉,“也許吧。你還想看她受刑嗎?我沒什麽興趣。”


    “我也沒有,這些江湖人就是喜歡弄這些沒用的東西。自詡正義為天除惡,其實她做過什麽壞事?隻不過是舒戚的傀儡罷了。他們心中一腔憤懣無處發泄,隻能這樣來證明自己是正義之輩,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行了,你別氣了,你剛才求情也求了,好話歹話說盡,做到這一步也算仁至義盡了。我們的力量還是太小,怎麽會有人聽?”嚴冬雲歎了一口氣,“她的確無辜,隻可惜宋師伯和周師叔現在在料理亂成一鍋粥的終山派,否則,應該會插手管一管這事吧。”


    “沒勁透了,走吧。”


    葛青與囚車擦肩而過時,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囚車內的姑娘一雙眼睛明亮又皎潔,雖然眸中含著痛苦的神色,但卻純淨無比。像一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惹人憐惜,那感覺仿佛直接在他的心髒上狠狠揪了一下。


    “等一下。”葛青沒來由一寒,那雙眼睛太幹淨了,讓他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毛。


    推著囚車的幾人立刻停下,其中一人拱手道,“不知葛公子有何吩咐?”


    葛青在囚車前半蹲下.身,直直的與舒晚對視。這一對視他才發現,他剛才沒有看錯,這姑娘的眼睛的確是幹淨的仿佛剛剛下過的白雪,讓他心頭一顫。


    “舒戚是從哪裏找來了你這樣的替身?真是像極了……”葛青一邊喃喃一邊搖頭,目光落在了舒晚臉上那道駭人的傷疤上,“對著這張臉,易沉瀾可真是下的去手。也是,你到底不是她,也隻有他能夠認出你們的不同。”


    舒晚微微向前傾著身子,被淚水打濕的濃密睫毛脆弱的顫抖著,她張開嘴,卻因為太痛太冷,雙唇根本沒有辦法停止戰栗。


    “葛師兄……”她無聲的叫道。


    葛青卻沒有注意,他伸出手,手掌穿過木欄杆的縫隙,輕輕的摸了一下舒晚的頭,“真的是太像了,我都忍不住心疼。對不起,沒能力救下你。”


    他說完便“謔”的一下站起身來,別過了頭,似乎是不忍再看,低聲說:“去吧。”


    囚車再次向前走去。


    舒晚輕輕的低下了頭,緊緊的蜷縮著身體,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她的雙眼澀然生痛,眼圈通紅卻不再流淚。


    阿瀾師兄,我好像真的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阿瀾師兄,你還是嫌棄我吧。


    我變醜了,這樣,你可以少喜歡我一些。等你看到我死了,就不會很難過了。


    舒晚將自己抱得很緊,在角落裏無聲發抖。


    其實你現在也很好,你是江玄風的兒子,江湖上所有人見了你都恭恭敬敬的,隨便一個大派的掌門都對你愛戴有加。無論無論你走到哪裏,都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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