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姑娘年紀小,還不懂事,”唐天秦意有所指地對舒戚說,“識人方麵,舒兄還是該多多教導才是。”


    “總之,我竹青幫的人在這裏出了事,如果輕易揭過,以後我們竹青幫在江湖上如何立足?”他冷聲道,“就算不是易公子親手殺的人,也是因他的緣故。舒兄今日若不給交代,我等皆意難平。”


    舒戚麵露為難之色:“唐兄稍安勿躁,舒某必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隻是……這樣定罪是否過於倉促?”


    他端方的臉上一派正義,儼然是個擔憂徒弟的好師父。


    “我幫弟子親眼看到他們發生爭執,”唐天秦瞥了一眼易沉瀾,“還有,陳兄弟養的纏血蛇全都死了,迴屋時麵色鬱鬱,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舒戚和藹地問易沉瀾:“阿瀾,唐護法所言可屬實?陳堂主的纏血蛇果真都死了?”


    易沉瀾望過去,鳳目清亮坦然:“是。”


    “那師父就沒法護著你了,”舒戚歎了口氣,頗為遺憾的樣子,“阿瀾,你間接害死了陳堂主,唐護法要處置你,師父也無話可說。”


    他向唐天秦拱了拱手,“唐護法,我這弟子到底年少,還請您看在舒某的麵子上,從輕發落。”


    “舒大俠客氣了。有您在,我也不敢讓您的弟子以命抵命。”


    唐天秦端詳著易沉瀾,“一條手臂來抵我弟兄的命,總不過分吧。”


    易沉瀾衣袖微微一抖,一點白色的粉末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右手上。他的目光在舒戚和唐天秦中間巡視了一圈,微微低下頭,態度柔順極了:


    “若可以化解兩派幹戈,我甘願斷去一臂。”


    怎麽?她沒有像書中那樣斬他手臂,這是找補迴來了麽?舒晚心疼壞了,伸手去抓易沉瀾的手,易沉瀾心中一沉,立刻握緊了拳頭,舒晚的手就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膽戰心驚地向內扣著手腕,生怕她亂動一下。


    舒晚哪注意這些?一把抓住易沉瀾就塞在她身後,對唐天秦怒目而視:“唐護法說的確實不錯,可與陳堂主起爭執的人是我!他出言不遜,將我爹爹形容成了一個小人,挑撥我們終山派的師徒關係。我爹對阿瀾師兄看重,沒有絲毫輕視,怎麽到他嘴裏就這麽齷蹉不堪?他的蛇也是我打死的,他說不過我便拿蛇嚇我,怎麽?這幾條蛇我殺不得麽?”


    “說陳堂主心神恍惚,我看未必。罵我的時候他精神不錯,放蛇的時候也沒見他有什麽不好,”舒晚看了舒戚一眼,“若陳堂主的死定要賴給終山派,那也是我的緣故。一人做事一人當,唐護法若要罰,便罰我吧。”


    易沉瀾皺起了眉,神色複雜地凝視著舒晚。


    唐天秦被舒晚這一通搶白弄的微愣,不動聲色的看了舒戚一眼。舒戚緊皺著眉,不悅道:“晚晚,爹爹和唐護法在說正事,你不要搗亂,出去!”


    舒晚自然聽出舒戚真的生氣了,那她也不可能出去:“爹爹,我沒有搗亂,我說的都是真的。爹爹教過我做人要誠實正直,我怎麽能讓阿瀾師兄幫我背黑鍋?”


    “眾位師伯師叔都在看著,我若是縮在後麵,豈非小人行徑?會良心難安的。”


    她的話擲地有聲,極有舒戚平日的風範,周圍人的目光都頗為讚賞,開始竊竊私語。


    舒晚對著唐天秦揚了揚頭:“唐護法要用手臂賠命,本姑娘認了。”


    唐天秦尷尬道:“舒小姐言重了……唐某豈敢要舒小姐的手臂。”


    “原來是我便不用手臂了,不知唐護法想砍哪裏呢?”


    這話唐天秦有些招架不住,隻好硬著頭皮去看舒戚。


    舒戚麵色微沉,撫了撫下巴沉吟了半天,道:“唐護法,我家小女確是從不說謊。隻是,舒某剛剛猛然想起一事來,這毒蛇怎麽會好端端的自己從袋子中爬出來?又怎麽會死?莫非真是陳堂主行為不端在先?”


    唐天秦一怔,咬咬牙接話道:“蛇自然不會自己爬出來,想必……想必確是陳兄弟放出來的。舒小姐出於防衛,殺了幾條小蛇也不打緊。”


    他頓了頓,臉色很不好看地盯著舒晚,“舒小姐別亂認罪名,陳兄弟會心神不寧,定是見到易沉瀾後,思及往事才……”


    “這怎麽能說的準?”舒晚笑吟吟地反問,“現在他死無對證,總不能聽唐護法的一麵之詞,我們終山派就為了一個口出狂言、心黑手毒、不知禮數的惡徒,處置門主的親傳弟子吧?”


    唐天秦神色不虞,本就是欲加之罪,被舒晚這麽一攪和,他徹底沒了話說,悻悻地對舒戚拱了拱手:“既如此,唐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還請舒大俠做主吧。”


    舒戚含怒的目光從舒晚身上收迴,對唐天秦大方一笑,“剛才我們都過於草率了,現在仔細思量起來,陳堂主的蛇究竟為何失控確實無從查起。”


    他話鋒一轉,“不過,人畢竟是在我們終山派出的事,我們自然要負責任。唐護法放心,令幫主的事,我們會全力以赴,必定請動烏川穀穀主前去救治;日後舒某再奉上三部上乘功法,以表歉意。唐護法意下如何?”


    唐天秦還能說什麽,他找不迴場子,如此結局也算好了,“便按舒大俠說的辦吧。求醫一事緊急,我們不便再叨擾下去,可否現在動身?”


    “這個自然,我立刻修書一封交給阿揚,讓他隨你前去烏川穀,即刻動身。”舒戚起身走過來,送唐天秦往外走。


    舒晚猛然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她也想出山啊,趕緊追上舒戚:“爹爹……”


    “有什麽事,等我迴來再說。”舒戚看過來的臉色十分陰沉,丟下這一句便走了。


    舒晚眨眨眼,看來舒戚這迴氣的不輕,可能一頓訓斥她是逃不掉了。不過那又怎麽樣?她把她家反派保護的好好的!沒有受委屈!


    舒晚“蹬蹬蹬”地跑迴易沉瀾身邊,見他在擦手,還很認真的樣子,她湊上去看了看,“阿瀾師兄,你手怎麽了?很幹淨啊。”


    易沉瀾目光微嗔,有些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敲了下舒晚的腦門:“以後不要冒冒失失的。”


    “我才沒有冒失呢!”舒晚以為他說的是剛才的事,戳著易沉瀾的胸膛數落道,“你這個大傻子,那個唐天秦分明就是胡說八道!什麽心神不寧才被蛇咬,虧他想的出來。他們竹青幫的人死了純屬意外,他還要賴給你,還要你自斷一臂!”


    越說舒晚越是氣不打一處來,想也不想敲了易沉瀾額頭一下,“而且你!你竟然這麽傻!還答應了!”


    易沉瀾被她敲了後居然笑了,一雙鳳眸中滿是清亮的光。他本來想著,若懲罰隻是打幾下關幾天,便忍了算了。誰知唐天秦居然要他斷臂,舒戚自然喜聞樂見,他不能坐以待斃任人宰割,隻好用上毒藥賭一迴,殺了舒戚和唐天秦,拚著逃出終山派。


    雖然勝算沒有十成圓滿,但也應該有一些把握。隻是……若真如此,不知會給舒晚留下多大的陰影。


    他不想用這麽決絕的法子,可是是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然而,這一次的倉促出逃計劃,又一次的沒開始便夭折了。


    易沉瀾神色柔和極了,眼前的小姑娘,這個唯一為他遮風擋雨的人,再一次珍而重之的把他護在稚拙的身後。


    第一次受傷之後得到了細心的治療……


    第一次被人關心疼不疼……


    第一次不用在冰冷的祠堂裏跪上一夜……


    第一次收到生辰禮物……


    第一次被保護、被關心、被珍惜,他用一輩子築起的堅硬外殼,被她一點點敲敲打打,很沒出息地漸漸分崩離析,露出脆弱不堪的內裏來。


    原來,他被欺辱的時候,也會有一個人,像憤怒的小獸一樣,護住他,將所有的惡意通通趕走。


    這隻手上一世曾被她親手斬斷,這一世卻由她拚命守護。易沉瀾幾乎快要記不起前世的舒晚是什麽樣子,他的記憶已經全部被眼前這個嬌憨明媚的小姑娘占據了。


    “你還笑?你還笑的出來?”舒晚看易沉瀾就是溫柔的笑著,也不說話,都快被他氣死了,“如果以後還有人這樣對你,把這些胡扯的罪名往你頭上扣,你不許傻傻地由他們欺負,要和他們吵知不知道!”


    舒晚說完一拍腦門,不對啊,有舒戚在,易沉瀾是沒辦法反抗的了的,“算了算了,我還是時時刻刻看著你吧。如果……如果哪天我沒在,你又挨了欺負,就不要管別的,立刻去找我知不知道?”


    第21章 美人反派


    她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堆,終於停下來瞪著易沉瀾等他的答複。神色裏還有一點小委屈,看的易沉瀾忍俊不禁。


    他低聲道:“晚晚……”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我知道了。以後有人欺負我,我就去找你。”


    舒晚看他這麽可憐還這麽乖,心立刻就軟了:“好啦,你快去休息一下吧,今天不要練功了。”


    自己在她眼裏到底有多柔弱?易沉瀾啞然失笑,“一早上還休息什麽?走吧,我們一起去練功。”


    我們一起。易沉瀾又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鴉羽般的長睫毛垂下來,掩住了眼眸中那一點期盼的色彩。


    她家反派真是努力又上進!舒晚點著腳樂嗬嗬地拍了拍易沉瀾的肩膀,“阿瀾師兄你好好努力,我今日不去練功了,我要趕快去找我爹,不然就來不及了。”


    易沉瀾抓住了她的手腕,“來不及什麽?”


    “我想和阿揚師兄一起出山,去晚了我怕他們都已經走了。”舒晚眼睛亮晶晶的,如果順利的話,易沉瀾就可以早些從這種境地中解脫出來了!


    易沉瀾手指微蜷,目光幽深幾不見底,他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你要出山?和江揚一起?”


    當然啦,不主動出擊得什麽時候才能把你娘等來啊,舒晚笑吟吟地拍了拍易沉瀾的手:“阿瀾師兄,你不用擔心,我武功這麽強,走江湖不會吃虧的。”


    易沉瀾眼中閃過陰鷙的神色,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裏卻滿是顯而易見的委屈和受傷,“可是你剛才還說,如果我被人欺負了要去找你,若你出了山,我去哪裏找你呢?”


    舒晚微微一怔。


    啊呀,忘了這茬。她想去尋易沉瀾的親娘是沒錯的,但是如果她走了,易沉瀾留在終山派豈不是太危險了?


    她幫著他躲開了斷臂和陳滔的折磨,劇情就安排了一個她都不認識的唐天秦來針對易沉瀾。她要是真走了,迴來時她家反派會不會就變成了一個獨臂小可憐?


    易沉瀾依賴的目光讓舒晚心裏一陣內疚,明明剛說了要保護人家的,然後轉頭就要走,怪不得她家反派會沒有安全感了。


    舒晚想了想,出山是必須要出的,但是絕不能把易沉瀾獨自留下,她要走也得必須保證易沉瀾的安全再走。但今天倉促間,她來不及安排了,隻能另尋機會。


    舒晚做好決定,看著眼前神色淒楚的大美人,感覺可抱歉可抱歉了,“阿瀾師兄……你、你別難過,我不去了。其實……其實我也不是為了出去玩……哎算了,反正我不會丟下你的,你別難過啊。”


    她這麽快就改主意了,讓易沉瀾有一瞬間的凝滯:“……你不去了?”


    他隨即又垂下眼眸,語氣很輕,“晚晚,我是不是很給你添麻煩……”


    舒晚被善解人意的小可憐弄得一點脾氣都沒有,滿眼都是心疼,“什麽添麻煩?你怎麽能這樣想?你一點都不麻煩的。”


    她輕輕歎了一聲,似乎露出了一點自責的神色,“阿瀾師兄,你這樣好,應該被好好對待才是啊……”


    易沉瀾的眼底終於又浮現出絲絲笑意,很淡,卻是不容忽視的歡喜,“晚晚,你已經待我很好了。”


    他試探著望向舒晚,“你不出山了,我們一起去練功,好麽?”


    舒晚大大的眼睛笑的微彎,聲音響亮地答道:“好!”


    ……


    舒晚感覺易沉瀾最近的笑容變多了。


    其實他一直都是笑著的,從她第一次看見他開始,他的臉上都掛著溫柔的笑意。不過最近不一樣,若非要形容,那應該是……他最近笑的格外好看些?


    易沉瀾有一雙極漂亮的鳳眸,略微上挑的眼尾給他清雅出塵的臉龐添了一絲慵懶,他的睫毛又長,看過來時,會將這雙漂亮的眼睛裝點的十分柔和。


    一旦笑起來,就更不得了了。


    不過舒晚時常不太能明白易沉瀾在高興些什麽,就比如說現在——


    “阿瀾師兄,你先不要高興的太早,”舒晚收了手,接連點了易沉瀾幾處穴道,“雖然你的烈陽真氣已經突破了第三層,經脈也不太滯澀,可這幾處是不是會隱隱作痛?”


    易沉瀾含笑迴應:“嗯。”


    “嗯?嗯就完了?”舒晚對易沉瀾這種笑對傷痛的態度不是特別的理解,樂觀些是好事,但也不能毫不在意啊,“這幾處痛說明你還是練的太快,有些急進了。本來你可以不用我再幫你調息了,現在又不行了,我這些日子還是按老樣子來,戌時過半去找你吧。”


    易沉瀾點點頭,唇角的笑意似乎又擴大了幾分,“晚晚,你今晚就來麽?”


    “對啊,你這個還是早點解決為好,拖的越久越麻煩,對自身修習也不利。”舒晚很憂愁,她家反派怎麽總是多災多難?受完這個罪受那個罪。


    不過易沉瀾的臉色可一點也不像受罪的樣子,他鳳目微彎,溫聲道:“好,我等你。”


    舒晚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嘮叨嘮叨,“阿瀾師兄,你的進益已經很快了,短短一月便三重圓滿,開始突破第四層了。當年我用了一年才破了第三層,可沒有像你一樣受這麽多苦。你現在修習一定要慢下來,不然還是會傷到身體的。”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易沉瀾答的又快又好,看上去十分乖巧的樣子。


    舒晚很好說話的相信了他,“那就好。阿瀾師兄,一會還是你先走,我過一刻鍾再走。”


    沒辦法,自從上次她據理力爭護了易沉瀾,舒戚嚴厲地教訓了她,不準她再和易沉瀾有來往了。舒晚隻好放棄了私人的練武場,和易沉瀾偷偷相約公共的練武場,好在那裏很大,有很多偏僻的、人跡罕至的小角落,他們呆在那裏,從來沒被發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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