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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榮河表麵挺平靜,心裏卻打起了鼓。


    臘月二十九那天,他的心情是不錯的,要過年了嘛!


    臘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吃的是黏豆包和豬肉燉粉條子。


    吃完了飯,胡榮河就眯著眼睛躺在炕頭上,一年到頭,難得輕省幾天心,掛在牆上的廣播匣子裏唱著《智取威虎山》,八億人民八台戲嘛!


    “大呀!大!你起來一下!我想跟你商量一件大事兒!”


    不知啥時候,大閨女胡芳走進了屋,站在炕邊,正眼巴眼望地,說。


    “啥事兒呀,說吧!”


    “就……是,就……”


    “到底是啥事兒呀,快說吧,我聽著呐!”


    胡榮河從胡芳那支支吾吾的語氣裏,似乎已經嗅到了什麽,心裏不禁煩惱起來,從炕頭上爬了起來,隨手卷了一根粗壯的旱煙筒子,放到了嘴邊,挪到了炕沿邊。


    “大,來,我給你點煙吧。”


    “我才不用你呀,你點一根煙要劃好幾根洋火呀,我自己來吧。”


    大閨女的一點點兒孝心的表現,就讓這個當大的心軟了一點兒,他的口氣也隨之軟了一點兒。


    一根旱煙筒子燃得隻剩下一小截屁股的時候,小小的屋子裏就滿是嗆人的味道了,辛辣,刺鼻。


    “大呀,他,他跑迴來了……”


    “啥?你再說一遍!”


    胡榮河又卷了一根,塞進嘴巴裏,剛要點燃,大閨女的這句話把他驚住了,那話低得像蚊子的嗡嗡,可在他聽來,那就是晴天打了一個霹雷,震得手指直哆嗦,那劃著的洋火棒都燒到手指了,這才感覺到疼,一甩手,丟在了地上,一股細細的輕煙冒起,用腳狠狠地踩了一下。


    “他迴來了,費凡跑迴來了,偷著跑迴來的!”


    “啪!”


    大真的生氣了,閨女不再支支吾吾了,直截了當了,大更生氣了,“啪”地往閨女的臉上就搶了一記耳朵。


    閨女沒有哭,那眼淚在眼圈兒裏直打轉,就是沒有滾出來,強忍著了。


    “他怎麽偷著跑迴來了呀,這不是找死嘛,唉!”


    “大呀,你就救救他吧,現在就隻有你能救他了,大呀,我求求你了。”


    胡芳從胡榮河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希望,便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呀呀,你這是幹什麽呀,你快起來吧,把事兒說清楚了,再想辦法吧!”


    大閨女這一跪,把當大的心徹底地跪軟乎了,他歎息著,把胡芳扶了起來。


    臘月二十九那天,胡芳一大早就打著冰出滑,過河,去了河北,參加“活學活用思想學習班”了。


    她是“活學活用”積極分子,當然得積極了。


    “活學活用”了一上午,中午公社革委會管了一頓飯,棒子米飯,鹹菜條子。


    吃完了中午飯,有一段休息時間的,胡芳就有一搭無一搭地在公社的大院裏溜達了起來,心裏默默地背誦著毛主席語錄,聽說下午要考試的,要默寫下一整本的“紅寶書”才讓迴家過年的。


    溜達著,溜達著,身上有些冷,想到公社的會議室有一個火爐子,胡芳就走了過去,打算到那裏去烤烤火,暖和暖和。


    公社辦公的地方跟魏民在台上的時候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又修了一下門口,門口上畫了一個光芒萬道的紅五星。在魏民那間辦公室的東山牆上,同樣畫了一個光芒萬道的毛主席像,從地麵到房頂,足足有三米多高。


    走過這個新修的大門,是一條小小的走廊,會議室在走廊的盡頭,中間是革委會主任的辦公室。


    “馬上好好地布置一下,不能讓那個姓費的跑了,聽說他從白城跑迴來了,一定要抓住他……”


    胡芳走進這條小小的走廊,正要朝著那間會議室走去時,突然聽到革委會主任在辦公室裏與幾個人在商量著什麽,不禁放慢了腳步,偷偷地聽了幾句。


    這一聽,大吃一驚!


    寫到此,費目感覺有必要把小說的故事情節暫停一下了,在這裏還是先交待一點兒曆史背景吧。


    隨著“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形勢一片大好,越來越好”,1967年7、8月間,全國很多省份發生了派性群眾“搶奪解放軍的槍、搶戰備倉庫、攔截援越軍車,奪軍衣,甚至把解放軍的領章和帽徽扒掉,汙辱解放軍”的事件。因為當時中央軍委有命令,不準解放軍開槍。因此,搶槍事件越來越多。槍和派別鬥爭結合在一起,便成了大規模真槍實彈武鬥的前奏。


    這裏,摘編幾例當時刻印在“革命小報”上的武鬥內容,隻要抽去其中的派別語言,便可以作為了解武鬥形式和規模的一個窗口:1967年8月,紅派千餘人決定北上控告。某日一時左右,一千餘名保派,穿著軍裝,出動三十多輛汽車,開出某某城,向北駛去。淩晨三時,已經行軍兩天的紅派分三部分,用八輛卡車,來迴輸送,部分人步行,向某地進發。六時,接近某鎮。保派已追擊上來,用車頂上的機槍向紅派掃射,擊倒八人。紅派立即疏散。保派越來越多,機槍、衝鋒槍一齊掃射,一分鍾不到,紅派十三人被擊倒在公路上……保派抓住幾十個紅派,綁了拖上卡車,還用繩子抽打……保派架起機槍,向遊泳渡河的紅派掃射,某某和某某不幸中彈,沉入海底……一紅派群眾被保派按倒在水中,淹得半死,拖上岸被一刀從胸部劃到腹部而死……某某拉著紅派一姑娘的小辮子,打了幾十個耳光,小姑娘滿口鮮血直流,並表示堅決不投降,某某便對她大腿開了一槍,又砍了兩刀,扔到大卡車上,不久便咽氣了……如此,追殺了四個專區,行程二百八十三公裏。


    八月某日晚,衛派開了機槍,攻擊反派守衛的東方紅劇場,衛派先用炸藥炸倒圍牆,而後向內投手雷,當場炸死反派兩人。衛派又手持機槍一直衝到三樓將反派三十餘人壓在二樓,並投燃燒瓶引起火災。反派寧死不降,一個個從二樓跳下,重傷兩名。火越燒越旺,一直燒了三個小時。次日淩晨,衛派用機槍、步槍、六0炮團團圍住廠院,用機槍封鎖了大樓與食堂之間的所有通道,還打了迫擊炮,而後炸開南邊圍牆,手持步槍、機槍的八十餘名衛派,衝入某某車間,反派二十餘人立即用自製手雷把對方擊退,但兩人身負重傷,一人手被炸斷。晨,衛派集中火力要攻下大樓,用機槍嚴密封鎖了大樓出口及樓梯,並用六0炮轟樓,隨後用兩大包炸藥把大樓炸了一個大口子,手提機槍衝上樓梯缺口,向樓內猛掃,反派則有手雷迴擊,當場被打死十三人……


    匪徒們衝過來了,一個匪徒用鋼叉把中廳門的玻璃打碎了,一尺多長的鋼叉從我的右腋下穿過,鮮紅的血從手臂上流了下來。接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唿地一聲從我的右側劈了下來,我一閃身避開。這時,左邊的窗口裏又有暴徒用鋼叉斜著戳來,連刺三叉子,窗戶上的玻璃嘩啦啦地掉下來。我揀起一塊磚頭向他扔去,這個暴徒退下了。立即又有一個暴徒衝上來,用大塊磚頭砸下去,我舉手擋開,接著又打來一塊,打中左額,傷口裂開有三寸長,血把眼睛都糊住了。我倒下了,七八個匪徒撲了過來,有一個照我左耳下踢了一腳,又用鋼叉挑我的外衣,挑破了胸口,接著我被拖了出去,有個匪徒叫喊著要幹掉我,並用叉柄打了我一棍,打傷左腿。他們把我從滿是玻璃碎片的地上拖過去……


    “這些人,是怎麽了,瘋了嗎?”


    每當費目看完這些曆史資料,總會發出這樣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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