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大致明白昌平帝是怎麽想的。也知道隻要昌平帝插手這件事情, 不管宜妃做過什麽,都能平安活下來。於是她退而求其次, 隻要能將宜妃囚禁起來就行。


    有著段妘的口供,與這迴宜妃掀起張家大亂的各種證據。就算是昌平帝,也要顧及影響, 順著段嫣給出的台階下。


    正如談判之時, 比拚的不僅僅是明麵上看見的東西。段嫣想要尋出一個平衡點, 讓昌平帝接受對宜妃的處置, 也需要有自己的籌碼。她身後站著王氏,有士族撐腰,王皇後誕下嫡子,後宮安穩。這一切都是她的籌碼, 於是就算是昌平帝都得好好考慮段嫣的意見。


    在段嫣條理清晰,列出了多條宜妃罪狀之後。昌平帝看了她半晌,日漸威嚴的臉上讓人猜不出端倪, 良久之後才似笑非笑道:“既然有罪, 便不能姑息, 就按泰清說得辦。”


    於是就這樣,宜妃被軟禁起來。


    被人壓下去時,她兇狠又冰冷地看向段嫣。看來是已經反應過來段嫣壓根就沒有抓住人,方才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但兵不厭詐, 此時勝負已定,說太多也沒有用處了。


    宜妃被壓下去之後,段嫣立即開始清查鍾粹宮中的宮人,發現確實是少了個宮婢,是日常跟在宜妃身邊貼身伺候的,名兒叫作扶芽。聽那些宮人說,宜妃待這叫作扶芽的宮婢十分不同,親近得很。


    段嫣讓人口述了那扶芽的模樣,又召了畫師按照人口述的模樣,畫了扶芽的畫像。然後將這些畫像分到侍衛手中,讓他們按照畫像尋人。


    段嫣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宜妃會讓人護著段睿逃走,畢竟作為她的親兒子,背著母妃叛逃的名聲在這宮中可不好過。隻是沒想到,宜妃竟然完全沒有管段睿,隻是讓人護著那個小宮婢出逃,甚至連自己的安危都放在後麵。


    段嫣隱隱覺得,這個叫作扶芽的宮婢身上,藏著個大秘密。


    各宮的宮婢都是有數的,略微一查就能知道是不是多出了人來。段嫣得到昌平帝的準許後,令人在各處設置關卡,以驗明通行者的身份。但為了排除有人趁著這個機會渾水摸魚賺錢,段嫣將自己的親信都放在了各個關卡,讓他們親自守著,避免關卡處有人被收買。


    或許是這件事在宮內鬧得太大,讓那扶芽得知消息躲了起來。一日的功夫過去,沒有絲毫消息傳來。反倒是那些一天之內經過好幾迴關卡,被耽擱了時間的宮人敢怒不敢言,在私底下恐怕已經積累起了一層怨氣。


    段嫣沒有因此而打算撤掉關卡,而是早就想好對策一般,讓人在關卡處都放上時興的絹花或是碎銀,每個被盤查的宮人都能領上一份,還派人去各宮打點好了。這一番動作下來,那些宮人過關卡時就更加配合了,並且段嫣還在宮中有了一批好名聲。


    “今日並無發現可疑之人。”


    侍衛麵色羞愧,匯報情況的時候深深低下頭。


    派出這麽多人隻為了找出一個宮婢,卻到如今還沒有半點消息,這簡直就是直接一巴掌打在他們臉上。那侍衛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羞愧難當。


    “乾清宮可派人去查過了?”


    段嫣倒是沒有動怒,淡淡道:“年齡不要局限於十多歲的妙齡少女,不拘性別。年齡上至五十,下至十歲,都要經過巡查。”


    侍衛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睜大眼,抱拳一拜,“是屬下愚昧了。”


    在段嫣的提醒之下,宮中大大小小,或熱鬧或冷僻的宮殿都被搜了個幹幹淨淨,連老嬤嬤都沒有被漏掉。


    終於在第三日,侍衛們在乾清宮抓住一個形態可疑的老嬤嬤。擅長偽裝的侍衛上前一看,竟然是塗抹了東西,偽裝成這樣的。


    人被送到段嫣麵前,洗掉偽裝後同畫像上的人一比,果然是扶芽。


    瘦瘦小小的,一雙眸子雖然驚慌,卻還能看出裏頭的柔軟。段嫣一眼便看出來,宜妃確實待這宮婢極好,沒讓人受過一點苦。隻有一直處於庇護之下的人,才會有這樣柔軟無害的眼神。


    “你是扶芽?”段嫣沒什麽意義地再次問了一遍。


    “是。”在一片寂靜之後,扶芽低聲開口了。


    她麵容看起來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但神態上卻純然得似乎隻有十二三歲,恍若不諳世事。


    侍衛將她隨身攜帶的東西遞到段嫣麵前,是一把彎刀。刀鞘已經不知道哪兒去了,握把的地方原先是鎏金的,現在已經脫落了大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段嫣拿著彎刀細細看過,轉而問道:“幾歲的時候在宜妃身邊伺候?”


    扶芽卻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反而朝段嫣一拜,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求您饒過娘娘一迴。”


    段嫣翻轉了彎刀,在刀背隱蔽的角落找到兩個小字,已經磨損得看不清原來的模樣了。她抬了眸子,看向扶芽,“你且說說看,我為何要饒她一命?”


    段嫣很狡猾地沒有說出實情,扶芽也就不知道宜妃如今隻是被囚禁,並沒有性命之憂。段嫣隻不過想借此從她口中獲得更多的消息。


    無所謂卑鄙,從某個角度來看,其實段嫣也並沒有說謊,她隻不過是隱去了部分實情罷了。


    扶芽咬著唇,麵色糾結,看那模樣已經動搖了。段嫣也沒有催她。


    有些人總是需要推一把才能往前動一下,但也有些人看似柔若,卻總是在心中有一杆秤。她們早已經決定好要做什麽,隻不過是表麵上慣性般的會顯出一些猶豫來。


    段嫣這時候要做的隻是等待。


    良久,扶芽堅定地抬起頭,顯然是已經決定好了。


    不得不說這是個對風向局勢把握得很透徹的人,不會做那些無用的抵抗。對手裏的東西,能用上的都會物盡其用,充當籌碼。


    她沒有逼著段嫣再三保證什麽,直接就開始說自己知道的事情。


    “您手上那把刀,是奴婢父親年少時的貼身之物……”


    在扶芽的講述中,段嫣得知了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主人公就是宜妃同扶芽的父親。


    這事兒要從如今的江氏大將軍,也就是宜妃的父親說起。


    江氏大將軍江宏遠,起於微末,從軍中小卒一步步爬上來,後來得到上司賞識,娶了上司家的嫡出小姐,也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婚後一年,兩人育有一女,取名江夢,也就是如今的宜妃。但沒過幾年,那位元配夫人就因為感染惡疾逝世。而此時江宏遠屢立奇功,官職已經慢慢超過原先的老丈人。說不上無情,為了穩定後院,也或者是為了穩固勢力,江宏遠在原配逝世半載之後,續弦了,也就是如今的這位江夫人。


    宜妃的外祖一邊大罵江宏遠不念舊情狼心狗肺,一邊將宜妃接了迴來,親自撫養。


    就是在外祖家,宜妃遇見了袁介。


    袁介比宜妃大上六歲,在宜妃還扭捏地躲在仆從後麵紅著臉不敢見人的時候,袁介就已經跟著袁家眾人出入兵營,大笑飲酒,上陣殺敵了。


    即使外祖愛護,宜妃在袁氏卻過得並不如旁人想象中的好。在一大家子的袁姓人當中,宜妃這個外姓人,有著一部分的血緣關係,卻又並不是真正的袁家人,她還是被同輩隱隱排斥著。


    人在孤獨的時候或許就會幻想出一個英雄來,當年年幼弱小的宜妃也不例外。


    她長到這麽大,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能見親父江宏遠一麵。雖然袁家人都告訴她那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但宜妃心裏並不這麽覺得。江宏遠沉默寡言,戰功無數,每迴見到宜妃雖說不是關懷備至,卻總能讓她感覺到自己是被珍視著的。


    宜妃想迴到江家,但那時候的宜妃卻沒有勇氣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從小養育她的外祖。


    就是這個時候,袁介闖入她眼中。同樣的沉默寡言,驍勇善戰。一眼看過來就讓宜妃有了依靠,安定了下來。借著各種巧合,兩人迅速熟識。


    袁介教她排兵布陣,觀測敵情,也教她如何同人結交,維護情誼。十幾歲的少女就這樣徹底淪陷進去。宜妃的性子一日日開朗起來,她在袁氏有了看起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整日唿朋喚友,不再形單影隻。她也學著那些表兄弟的模樣,練劍習刀,身影颯颯,成了無數人追捧的對象。


    但袁介再如何優秀,也隻不過是袁氏的家奴罷了。他的父母,乃至往上數幾輩,都是袁氏的下人。說得好聽點,袁介這是是袁氏的親信,但誰都知道,這輩子,袁介身上的世仆身份是摘不下來的。除非他有什麽天大的際遇。


    再者說,袁氏當年將自己的嫡小姐下嫁出身寒門的江宏遠,最後卻得來那麽一個結局,這迴說什麽也不會將宜妃許配給袁介的。


    在所有意料之中,袁介同宜妃被袁家人隔開,宜妃也被送迴了她從小就想迴到的江氏。


    而且不知道袁氏同江宏遠怎麽商量的,兩家一齊決定,將宜妃送進了宮。就在宜妃得知消息的那天,數月不見的袁介出現在了江氏。他問宜妃願不願意隨他走。


    已是青年,眸子卻依然如少年時那般幹淨磊落。冬日裏,下著雪,袁介隻穿了一身青衣,靜悄悄站在窗外等屋內的少女迴答。他沉默著,渾身上下透著疲憊,但神情是溫和的,千裏趕來隻是為了一句迴複。


    年少時總有那麽一兩個人,讓你說不出拒絕的話,似乎不管他說什麽,你都會心軟得一塌糊塗,聽之任之。袁介於宜妃而言,就是年少時,天上那朵最白的雲朵。


    但是最後宜妃還是拒絕了。


    她看著袁介靜靜地來,靜靜地走,那個人的眸子一直那般包容,就連被拒絕時也是溫和得出奇。


    坐上馬車,隨著車隊趕往京都的那日,雪下得格外的大。


    白茫茫的天地之中,一人一馬,青衣單薄。那人跟著車隊,踏過風雪,最後被利刃穿心。鮮紅的血四處飛濺,落在白雪上。


    這成了宜妃入宮前最後的迴憶。


    袁介死了,死在袁氏同江氏的合謀之下。


    第70章


    聽到這裏, 段嫣想起宜妃同那位江氏大將軍的關係。


    兩人明明是父女,關係卻這般差。之前還以為是因著宜妃非如今這位江夫人所出,所以同另娶的江氏大將軍之間有了隔閡。沒想到實情竟然是這樣。


    不過, 段嫣笑了笑,她微微傾下身道:“若僅是這樣, 宜妃也算是可憐人。但同我又有何幹係?又同她草菅人命為非作歹有何聯係?”


    扶芽身子顫了顫, 她搖頭解釋:“娘娘曾經遭遇了那些事情,所以才會行事格外偏激。她隻不過是想掌握權力, 為奴婢父親報仇罷了。”


    段嫣支著頭,眸子冷然。扶芽說的這些於她而言盡是廢話,她對宜妃的往事並不感興趣, 也不想聽什麽感人的青梅竹馬戀情。


    若也隻是這樣, 那這迴的談話差不多就到這裏截止了。


    段嫣笑了笑, 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把人帶下去罷。”


    見她這樣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扶芽咬住唇,眼中狠色一閃而過,她喊道:“公主留步!”


    “您難道就不好奇, 奴婢的生父是何人,江袁兩家又為何要對奴婢父親趕盡殺絕嗎?”


    扶芽氣息不穩,雙手死死抓著裙擺, 她這話幾乎是低低吼出來的, 嗓子又啞又沉。


    段嫣這才停住腳步, “你且說來看看。”


    這裏才是重頭戲,方才那些,隻不過扶芽放出來的鋪墊罷了。若能靠那些打動她,便能借此為宜妃爭取機會。隻不過算盤打得太好了些。


    段嫣徑直走到扶芽麵前, 眸子低垂著。


    “隻有這一次機會,不想說,便莫再說了。”


    袁介死時尚未娶親,扶芽卻自稱是袁介之女。這個顯眼的漏洞,段嫣怎麽可能忽略,她方才不問,隻不過是為了給扶芽留下一個借口罷了。


    扶芽深深吸了口氣,“當年,陛下即位不久,為了鞏固朝野,向江袁兩家隱隱透露出要讓娘娘進宮的消息。”


    說到這裏,扶芽的聲音帶了點譏諷。


    “江袁兩家,那是多麽的忠心耿耿啊。為了他們的君主,拋頭顱灑熱血,葬送了多少家族子弟?我生父,為了你們段氏的江山,戰死沙場。我娘親也因此鬱鬱而終。是,江袁兩族是赤膽忠心,最後卻連個弱女子都要算計上。什麽心疼嫡出小姐,不忍心下嫁,不過都是借口罷了。他們那是拿著娘娘當自己進貢的物件兒!”


    “不過是沒影兒的一個消息罷了,也不曾下聖旨,就誠惶誠恐地把娘娘獻上去。還擔心父親活著礙著了皇帝的眼,在他送娘娘入宮的路上,派人截殺。也真是可笑,這樣的人家竟然也會良心不安,把我這個沒爹沒娘的袁家人放到父親名下。之前還說什麽主仆有別,把我過戶過去的時候卻不這麽想了。若父親地下有靈,恐怕也會厭棄我這姓氏吧。”


    段嫣沒有說話,依舊淡漠看向此時已經神色激動起來的扶芽。


    “江袁兩家,對我們娘娘是有愧的。雖說家主明麵上看著與娘娘生分,但暗地裏一直在偷偷照顧娘娘。若有人真的對娘娘下手,一定會遭到江袁兩家的報複的!大將軍領兵駐紮邊關,為了穩住你們段氏的地位幾次命懸一線,袁氏更是無數青年俊傑戰死,你如今卻要迫害我們娘娘,你就不怕引起江袁兩家的敵視嗎?你心中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扶芽仰著頭,像是急於衝出束縛的困獸,渾身上下都叫囂著不甘與憤怒。


    那雙眼睛滿含威脅。


    驀地,段嫣想起前不久同江氏的通信。


    若有機會,希望您能寬恕小女幾分。但犯無法饒恕之罪時,無需留顏麵,任意處置。


    那位江氏的大將軍在信中這樣說道。


    對宜妃有愧?或許吧……


    但世間最不值錢的便是他人的愧疚。愧疚這種東西,能值幾份錢?有時候,前一刻那人還在述說自己的愧疚,可眨眼之間,一個轉身,那份愧疚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無痕跡了。


    有些人總以為自己能憑著旁人的愧疚與保證,在這世上活得無憂無慮。借著那份愧疚,一世安穩。


    卻不知道,這世上多的是翻臉不認人的絕情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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