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段嫣從前的五官偏於寡淡,淺眉,細眼,並不在人們所認為的美人區間裏。


    這個時代崇尚濃豔的美感,畢竟視覺上的衝擊與享受是誰都無法拒絕的。


    而段嫣現在照鏡子看著,明明找不出什麽不同的地方,熟人看見也不會覺得有什麽變化。可隱隱約約的,又覺得有了什麽不同,整個人就像經曆了蛻變,一下子從束縛的桎梏中破繭而出,某種忽略不了的東西正在悄然生長。


    似宮牆邊角隨處可見的青棠,蟄伏在每一日的光影下,驟然有一天卻爆發出無人能忽視的芳香,綻開世人最鍾愛的細絨團花。


    但終究從五官上尋不出什麽異樣來,段嫣心裏正暗暗鬆了口氣,要是真的變化太大,她還真不好處理。


    待含細等人被喚了迴來後,想到還在坤寧宮養傷的殷疏,段嫣隨口問道:“那位殷小公子怎麽樣了?身體可好些?”


    “迴殿下,是好些了,白天的時候都能醒著了。”


    殷疏剛被送過來的時候,人都是昏迷的,意識不清,連喝藥都要人掰開了嘴灌進去。現在能醒過來,就說明身體裏的毒已經清得差不多,接下來隻需要好好調理就行了。


    段嫣正想著什麽時候能將那個送膳食的內侍找出來,含細就低聲道:“那位小公子說,想見見您,您看這......”


    倒不是說什麽男女大防,畢竟大雍風氣尚可,並不會對女子出行言語做太大束縛。隻是王皇後對段嫣身邊的人都很警惕,這迴含細還沒來得及把這事送上去,就說到了段嫣麵前。


    暗恨自己嘴快,含細懊惱地皺起眉,悄悄抬起頭來看段嫣神色,卻一下子怔住。


    明珠去塵,光華乍現。


    美人骨在,皮似玉麵。


    仿佛一個眨眼不見的功夫,她就生長起來,伴隨無盡的風華。


    “正好無事,那就去吧,”這話打斷了含細的愣神,她恍惚地低下頭。


    段嫣有些事情想找殷疏確認一下,於是出發去了殷疏目前修養的地方。


    都在坤寧宮內,走過去也就一小段距離。段嫣沒花多少功夫就見到了殷疏。


    對方臉色還是很蒼白,身後墊了個枕團,門可能是為了透風,微微敞開。段嫣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放下書抬頭看過來。


    “公主......”殷疏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驚訝,仿佛對含細說想見她的另有其人一般。


    段嫣的眼神落在書上,很快又不著痕跡地移開。她朝殷疏點了點頭,然後在屋外的花架朱亭內等著。


    殷疏身體虛弱,但下床走幾步還是做得到的。很快,他就收拾好自己來到段嫣麵前,恭謹行了一禮。段嫣坐在那兒,看了他一眼,然後屏退眾人,讓殷疏坐下。


    “殷小公子真是好學,先生常說手不釋卷,恐怕就隻有你做到了。”


    這聲“殷小公子”,讓殷疏露出一點怔愣的神色來,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規規矩矩朝段嫣笑了笑,說:“隻是閑著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看得什麽書?同皇弟說的那本比《屋山集》還要好看的書?”


    《屋山集》是殷疏同段啟搭上話的引子,這會兒段嫣卻單獨把這個挑出來說,無疑是在傳遞某種訊息。


    殷疏臉色變得更白了一些,似乎為自己的小計謀被當場揭穿,感到慌亂,警惕。


    段嫣打量著他,又道:“你們這些書我倒是不感興趣,不過挺想知道你同誰結了仇,膽大到敢來坤寧宮鬧事。”


    不感興趣,便是不會插手。


    殷疏垂下眼瞼,低低迴道:“並無。隻不過......”


    “隻不過?”段嫣耐心地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兄長似乎很不滿,對他被換下來,而我卻進了宮這件事。母親也以為是我耍了什麽小手段。”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段嫣來之前也想過這種可能,但她總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麵考慮,所以還是覺得有人在暗中針對坤寧宮這個可能性更大。


    不過現在殷疏都這麽說了,她還是信了三分,打算等會兒便讓人往這反麵查下去。


    “公主也覺得,是我手段不堪,奪了兄長的機會?”殷疏突然抬起頭,抿著唇有些委屈地問。


    “他的機會?”段嫣輕飄飄反問迴去,“他哪兒來的機會?”


    如天光覆過午夜,萬數星闌劃開寂靜。段嫣話裏對殷樂辛的嘲諷,讓殷疏抿著唇小小地笑了。他像被安慰到一般,神色柔和,點頭道:“公主說的對。”


    段嫣看他那雙相較於同齡人更顯稚氣的眸子有些緊張地眯起,葡萄似的黑眼珠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你找我來,還有旁的事?”


    “這本書,您想看看嗎?”殷疏沉默一下,然後遞過自己的書。


    那本剛提起過的,比流傳在民間的《屋山集》,更加有趣的書。段嫣挑了挑眉,這難道是殷疏特有的交際手段,送書?


    雖然心裏這樣想著,到底還是從殷疏手裏接過了那本書,泛黃的書皮,封麵上“詭事”兩個黑體字鐵畫銀鉤,可以稱一聲好字。


    “有事可以讓人來找我。”臨走前,段嫣客套了一句。


    當不當真,就看殷疏自己了。


    她原本是不想和殷疏接觸太多,年紀小小卻城府頗深,玩弄心術,在段嫣心裏是可旁觀欣賞,不可近距離接觸的類型。


    但這次不得不將人留在坤寧宮後,段嫣卻改變了想法,與其旁觀利刃,不如將他握在手中。而且從接觸看來,殷疏還是個孩子,會慌亂,會緊張。


    可段嫣不知道的是,身後越來越遠的小院裏,殷疏臉上褪去所有的表情,那雙葡萄似的黑眼珠盯著花架上隨風顫動的花,像一隻捕食的鷹。


    迴到寢宮,段嫣讓人去順著寧平伯府,查有誰最近秘密接觸了宮裏人。安排好了這些之後,段嫣看著被她隨手放在一邊的書,拿起來翻了翻。


    剛看幾眼,她就將書丟了出去,胸腔內心跳得砰砰響。


    隻見攤開的書頁上,濃黑的墨水渲染出一副厲鬼噬人圖,配著旁邊的小字“村落墳地,一書生夜間穿行,忽聞有人喚他名字,書生迴頭,驟然陰風襲來......”


    “殿下,”含細聽到聲音,快步走過來,餘光瞥見那本泛黃小書,神色一變。她蹲下去把那書拿起,又聽到自家殿下強作鎮定的聲音,“沒事,把書給我。”


    段嫣知道是些神異小說,卻沒想到這麽恐怖,連上麵的插圖都栩栩如生。她前世就有個愛好,喜歡看恐怖電影,但沒迴剛看了個開頭就嚇得快昏過去。而這一世,沒有了恐怖電影,段嫣盯著麵前這本“故事書”,又小心翼翼地翻開一頁。


    這一夜注定不能入眠。


    *


    長春宮。


    淑妃近來消瘦不少,自從陳氏那邊大張旗鼓地將當年抱錯嬰兒的事情傳出去後,這宮殿就越發冷清。平日裏昌平帝就來的少,淑妃能倚靠的隻有背後的陳氏一族,而現在連唯一的靠山都沒了,在絕大部分人眼中,這可不就是一朝跌落穀底?


    但眼見終究也有假象,眾人眼裏的小可憐淑妃,剛拒絕一個蒙著臉的男人。


    “這宮裏頭有什麽看頭,阿意不如同我迴靈霄閣,屆時無人再敢給你臉色看。”男人囂張的倚在窗邊,腰間佩刀,長發如墨,僅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狹長深邃,沾染點點溫柔。


    對著這個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人,淑妃頭都沒抬,她坐在靠椅上,看著麵前的古畫,道:“靈霄閣主的話,還能當真?”


    男子輕聲笑了,“阿意這話,可真傷人。”


    他貪婪地盯著麵前的女子,嘴上說著輕佻話,眼中卻泛起無盡苦澀。


    淑妃這時才放下手裏畫卷,抬眼看過去,“玩笑歸玩笑,說多了卻是不好。莫非是在閣裏呆膩了,出來尋些新樂子,還尋到我頭上來了?”


    她一雙秀目彎著,雲發盤起,修長脖頸宛如梔子花下生嫩的枝子,柔,白,軟,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住。


    男子飛快側過臉,忍住心胸內快溢出來的情感,順著淑妃的話道:“是啊,一出來就看了好大一出戲。還是阿意你當角兒呢。”


    話音方落,室內就靜了靜。男子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他皺著眉,也不打算補救,隻勸說淑妃:“我給你的承諾永遠有效,隻要你想離開,喚我一聲,我便來了。”


    低沉的男聲在昏暗燭火下繾綣沙啞,那份承諾更是令人心下動容。


    淑妃卻沒受到半分影響,她撥了撥燈芯,淺笑道:“若是沒有旁的事,你便先迴吧。日後也莫要把這皇宮當後花園,早晚有一日會栽跟頭的。”


    男人聽完這話,手上青筋暴起,眸色也暗沉了幾分,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翻身越窗,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都靜了下來。


    淑妃對著窗發呆,又突然驚醒,對著守在門外的靜兮問道:“陛下可快到了?”


    第20章


    “娘娘,快了。”靜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淑妃慢慢走到妝鏡前,對著鏡子端詳自己這張臉。眉太淡,不如張貴妃精致。她笑著捏起根青雀頭,細細描繪出彎而翹的弧線。唇也淺,不及張貴妃嬌豔,她便又抹了口脂。


    鏡子裏的人像披著張皮,偽裝成他人模樣,可畫虎不成反類犬,隻不過徒增笑話。


    張貴妃定定看著鏡子出神,臉上笑漸漸隱沒,複又垂下眸子,從妝匣裏挑出一支翠色五寶,簪在發髻上。


    他曾說過,她簪這類碧青的顏色,最是好看。


    靜兮說快了,可這座沉寂的宮殿,還是等待了許久。待聽到一連片迎跪聲時,已是深夜。


    淑妃坐在妝鏡前,知道人來了,便起身相迎,久坐沒有活動的腿卻酸軟使不上力,整個人踉蹌一下,幾乎快摔倒在地。


    下一秒,她落入一個寬闊的胸膛,令她魂牽夢縈的檀木香縈繞在鼻尖。


    “陛下。”淑妃喃喃道。


    “愛妃可要小心些,”昌平帝清雋的臉上帶了笑,打趣著說道,“若是朕沒接到,那可怎麽半才好?摔在愛妃身上,可是疼在朕心裏。”


    昌平帝寵愛張貴妃,可對其他的嬪妃也一直是甜言蜜語。


    陳氏真假嫡女的事已經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要說背後沒有人默許了這一切,淑妃是不信的。但這個人,既能殘酷地將她的一切剝奪,又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擁著她說笑。


    心裏的血一點點冷下去。


    淑妃圓鈍的指甲掐著手心,疼痛讓她暫時清醒過來。


    似往常一樣溫婉地笑著,“想到些事情,便疏忽了。”


    昌平帝鬆開她,順勢問道:“想什麽這麽入神?”


    “陛下可去過北州,”淑妃定定看著他,突然問出這樣沒頭沒尾的話。昌平帝微皺眉,不答反問,帶了幾分敷衍迴避,“怎麽問起這個來?”


    看見他的反應,淑妃還是笑,眼睛裏細細的光卻暗淡下去,她輕聲說:“臣妾未入宮時,曾在北州呆過一段時間。”


    “是嗎?”昌平帝聲音冷淡不少,全然沒了之前那種刻意親密的感覺。


    “臣妾在那兒,遇見個滿身是傷的人。陛下可想知道,他是何人?”


    昌平帝不再迴她,隻厲目冷麵,仿若置身事外。


    “那人眼睛傷著了,卻同我說,此生必不相負。於是我將貼身的玉佩給了他,等著相逢之日,迎娶之時。”


    “可後來,他將旁人認成了我。他們如膠似漆,舉案齊眉,而我,就成了個笑話。”


    “您覺得,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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