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朝狀似不經意地挪了一步,擋住魏隱視線。


    事關大案, 這二人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胡家宅院,翁朝本該更兇些,以拷問的語氣,但一對上少女含淚的眼,他感覺自己怎麽都兇不起來了。


    “……衛姑娘怎麽在這裏?”


    “聽說了胡家慘案,隨奉宣哥哥來看看。”


    她這聲奉宣哥哥一叫,讓衛息臉色詭異地紅了下。


    他再次告訴自己,陛下雖然身著女裝,但也是氣概錚錚的男兒,不要胡思亂想。


    衛息第一次強迫自己,多想了會兒在家中的表妹喬玲。


    雲薑接道:“奉宣哥哥此前也遇過不少大案,興許能幫上甚麽忙。”


    “這是自然,不用說,我們也是要去找衛校尉幫忙的。”秦致出京太早,並不曾得知衛息擢升禁軍統領的消息,衛息當然也不會特意糾正他。


    五人以一種奇特的位置站在一塊兒,各自都有心思,還是屬下來報找到了額外線索,請幾位去看一看,他們這才動起來。


    …………


    與此同時,後宮極為偏僻的樓閣,在日前關進了一女子。


    送飯的時辰,宮婢叩了叩門扉,裏麵依舊沒有應答,她並不奇怪,照舊把食盒放在了門口。在轉步即將離開時,腦中想法一轉,終究是對裏麵的人有絲同情,便湊近了,透過門上小小的洞口道:“子玉姑娘,好歹用些飯食,太後娘娘暫時把你關在此處,應該也隻是一時怒火上頭,她那樣寵愛你,不會關多久的。”


    其實誰也不知道子玉到底犯了甚麽錯,惹得向來對她寬待的陰太後雷霆震怒,把人鎖在了這裏,隻讓人三餐送食。


    已經送了四頓了,但子玉一口都沒吃,要不是透過洞口能看見裏麵的人一直靜坐,宮婢都要以為人出了事。


    除去天子所在的大明宮,其他宮的宮人其實都對子玉頗有好感,畢竟她與人為善,又出手大方,多少都有人情在。


    抬了抬眼,子玉輕輕道:“我會的,多謝。”


    她嘴唇早已幹裂,簡單的一句話也聽得出聲音沙啞極了,用氣若遊絲來形容都不誇張。


    宮婢再歎一口氣,忍不住說了點真心話,“以我們的身份,在天家麵前不過都是螻蟻,他們想寵愛誰便寵愛誰,厭棄起來,也快得很。你不該把這些放在心上,若當真想要出去,不如先收拾好自己,再尋機會就是。”


    子玉抬頭,這迴認真看了眼她,道:“嗯,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別隻顧折磨自己了,多少吃些。”


    宮婢走後,這小小的屋子重新安靜下來。靜坐的子玉,卻不是像她說的那樣一蹶不振,她隻是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原因。


    子玉記事很早,所以對國破時的場景記得極為清楚,她的母妃死得那樣慘烈,奶母也無力地倒在了地麵。所以,在她和弟弟被柳相等人救下,並被告知她的使命時,她一點都沒有異議地接受了,且將其視為天職。


    不管是讓她假意逢迎勾引小皇帝和其他男子,還是讓她殺人放火,隻要能夠複仇,能夠幫他們奪迴梁朝江山,甚麽事她都願意做。


    但她從來沒想過那個可能,她所做的一切,竟都在為他人做嫁衣。


    自從那日見到柳相對待弟弟的態度,子玉就在有心觀察柳相做的事情,然後震驚地發現,柳相居然和陰太後有私情。如果說這是為了方便把手伸入宮闈,她也能理解,但她私下讓蘭姨帶她出宮,迴了一趟柳府。


    在柳府的書房中,她找到了許多柳相與人來往的信件。令她覺得冷汗涔涔的是,柳相所說的複國的一幹人等,所有的聯係都付在柳相一人身上,他們彼此之間並不知曉,也不知道子玉、子揚的具體身份,柳相在這些人之間的威信極大。


    子玉毫不懷疑,即使最後他們成功了,柳相推上去的是他手中的傀儡,那些人也會相信他。


    這樣實在太過可怕,子玉原本以為她和子揚是複國大計中最重要的部分,到頭來發現,他們不過是個幌子,是個門麵。柳相要他們這個由頭,隻是在為他自己罷了。


    他才是野心最大的那個。


    相對於柳相來說,她還是過於稚嫩,過於天真。


    她犯下的最大的錯,也就是這麽多年都被柳相的表象蒙蔽,從未注意到他的不尋常之處。


    因偷看了那些信件,子玉被柳相發現,雖然那時她已經迴了皇宮,但柳相依然通過陰太後把她關了起來。直到如今,她也沒想到柳相會怎麽處置自己。


    子玉倒不擔心弟弟子揚的安危,那個傻子,被柳相哄的服服帖帖,恐怕連她這個親姐姐都不記得了。


    思來想去,子玉發現自己最後的倚仗,竟然是她一直虛與委蛇的小皇帝。


    小皇帝……他離京前留下的那封信,被子玉藏在了胸口,此時似乎都仍在隱隱發燙。


    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陛下如此真誠待她,她卻一直在利用他、唾棄他,甚至到如今,還想著靠他脫困。


    某種程度上,她比柳相還要卑劣,但她隻能這麽做。


    子玉打聽到陛下似乎是去了滄州,隻帶了衛息和那個名為子揚的少年。子玉已經不去想子揚的身份了,當務之急,她隻想擺脫柳相的控製,或者說,擊破柳相的野心。


    在宮中被關了三日,眼見自己很可能要被柳相帶迴柳府,屆時才真是毫無機會,子玉便下了決心,寫下一封信,托付給了一位可以信任之人,讓他帶去滄州。


    子玉告訴他,衛息衛統領寸步不離的少年,就是她要找的人。


    隨後,子玉深覺這樣還不夠妥當,如果可以,她其實仍不想暴露前朝之事,但如果柳相做的太絕……


    思及此,她又留下了一封信,如果真的發生了她不想看到的事,這封信她要確保能夠送到陰太後手中。


    信件尚在路上,這廂,滄州因為秦致特意放出的假消息而在四處尋找胡家的幸存之人,連找了三日,因賞金重,不少人都來報假訊,但翁朝也挑了些人給。


    他們在衙署靜觀其變,這種時候,那些心懷鬼胎之人總會坐不住。


    托衛息的光,雲薑這無名無職的人物,也得以和他們待在了一塊兒。他們幾人在商議事情時,還想著要喚她一起,不過都被雲薑拒絕,她此時正帶子揚在外間煮茶。


    茶煙嫋嫋,金駿眉的香氣浮在空中。子揚正經地坐在位上,腦袋卻不大安分,左顧右盼,偶爾嗅兩口香氣。


    “想喝麽?”雲薑問他。


    子揚猛搖了搖頭,他不喜歡喝茶,一堆水下去不好喝不說,還占了很多肚子,叫他少吃了許多好吃的。


    “喝一點,利於養胃。”雲薑卻不是真詢問他的,邊擺弄茶具道,“你平日吃飯太急了,喝兩杯。”


    “……喔。”子揚委委屈屈地應下,根本不敢違逆。


    烏亮亮的眼珠子轉了轉,落在垂眸煮茶的少女身上,水汽讓她的長睫變得濕潤,柔軟的肌膚染上了溫度,透出一絲絲粉色,清麗無暇。


    以子揚的心智,本無法理解何為美醜,可這一刻,他就是覺得陛下漂亮,漂亮得讓他想一直看著,一直看著。


    悄悄地伸出手,子揚將落在雲薑坐墊上的一縷發絲揀起,而後迅速地攥在手心,做賊心虛般藏到了身後。動作之迅速,讓雲薑隻感覺一陣風拂過,抬頭再望,甚麽也沒發現。


    她隻看見了子揚喝茶時苦哈哈的臉,頓時莞爾,“喝茶而已,怎麽像喝藥。”


    語罷,她拇指與中指一同搭在杯身,拈起小小的茶盞,慢慢品了一口茶香。


    即使是這和所有人一樣的的品茶動作,在子揚看來,也好看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可是,當那雙眼輕輕抬起時,他就又迅速地收迴了目光。


    於習武一道極有天賦的他,做起這種偷取發絲、偷瞄人的事情,也很得心應手。


    “我是否也能有幸來一杯?”不知何時,魏隱倚在了門邊,忽然出聲。


    “本就備了你們的份。”雲薑舉壺燙了幾個小杯,動作行雲流水,“王爺自取,我便不多禮了。”


    魏隱微微一笑,抬步走了過來,拾起小盞喝了口,“問香醪飲否?”


    雲薑聞言,也隨之一笑,但並沒有迴他這句詩。


    隻是二人間無言的神色交流,就好像自成了屏障,將無關之人摒除在外。


    子揚聽不懂這句話,但不妨礙他察覺到那微妙的氛圍,手心的發絲收得更緊,子揚看著魏隱,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很不喜歡此人的感覺。


    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了何為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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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魏隱來找雲薑, 衛息和翁朝自然不會落下。


    翁朝坦坦蕩蕩,他因衛姑娘的容貌氣質而有好感,接觸後又確實覺得其為人值得喜愛, 特意接近起來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相較之下, 衛息就每每要給自己找個理由。他告訴自己, 魏隱待陛下不同的態度值得警惕,何況這種時刻,不應讓陛下落單。


    五人圍爐而坐, 秦致沒加入。他從旁看著, 不知怎的總覺得有點想笑, 大概是那名為子揚的少年對魏隱的敵意太明顯了,少女吩咐他去取茶點來,他給每人麵前都放了三塊茶糕, 唯獨魏隱麵前隻放了一塊。


    偌大的食盤中,孤零零的一塊尤其明顯。眾人多少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翁朝則直接笑了出來, 摸摸鼻子, “王爺,你怎麽像得罪了這小孩?難道搶他零食吃了?”


    魏隱跟著看了眼子揚, 得到的是一個毫不畏懼的敵視的眼神, 少年學不會掩飾, 也根本不會顧忌他的身份。


    他看得出子揚心智有問題, 並沒有計較,隻是難得也多想了下,他何時得罪了這孩子?


    “子揚。”雲薑輕輕一聲,少年立刻收起了兇狠的神色,也誤會了她的意思, 委屈巴巴,“扇扇,扇扇——”


    他以為雲薑是讓她把那兩塊茶糕給添上。


    雲薑含笑,“我是說,你偷吃了兩塊,現在就不能再吃那麽多了。”


    “……”子揚呆住,望著盤中糕點,依依不舍的心情十分明顯。


    “我說過甚麽,每人最多隻有三塊。”


    “……喔。”再舍不得,在她的眼神下,子揚還是乖乖挪了兩塊出來,這不情不願的模樣,叫幾人都笑了起來,連魏隱眸中都帶了笑意。·


    場中,除了這對少年少女,其他人都要比他們年長十歲左右,看這二人,也就看孩子一般。何況子揚的舉止雖是稚氣了些,也著實可愛。


    “衛姑娘把他教得真好。”翁朝感慨,“這孩子看起來挺聰明的,要不要我推薦個大夫?不知子揚小公子是因何而出了狀況,那大夫在滄州素有名聲,在醫治這方麵的疾病時,猶為擅長。”


    “不用了。”雲薑搖頭,視線從沮喪的子揚身上收迴,“他這樣,就很好。”


    翁朝也是個闊達之人,當即笑道:“說得是,日日都能這般開心,其他倒也不重要了。若是我,我也願意的。”


    雲薑彎了彎唇角,權當笑過。


    她身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不論從前或現在。於她而言所謂的才智手段已不再重要,反倒是簡單純粹,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話說得對,人最缺甚麽,便最愛甚麽。雲薑若有所思地想,如果有一天子揚恢複了心智,他在她的心中,便和其他人也沒甚麽區別了。


    “秦公子。”雲薑轉頭招唿人,“過來罷,也備了你一份。”


    算起來,這也是她的“忠臣良將”,自然不能忽略。


    秦致也許猜出了她的身份,也許沒有,但待她,總有種常人無法注意到的隱約恭敬,坐下來後還道:“麻煩衛姑娘了。”


    “不麻煩,索性我也無事可做。”雲薑隨口問,“聽聞秦正卿斷案如神,不知這幾日有甚麽新發現?”


    “慚愧,滅胡家滿門一事,目前還沒有真正的新線索。”秦致猶豫了下,想到麵前人可能的身份,終究還是把這幾日藏於心底,但沒有和另外幾人明說的猜測說了出來,“其實我心中,有個極為大膽的推測。”


    翁朝幾口把茶糕吃了,正牛飲三杯熱茶,聞言望來,“哦?”


    “不知諸位可有想過,此次黃金案和舞弊案倘若未能查明真相、追迴官銀,後果會是如何。”秦致分析,“誠然,區區十萬黃金於國庫而言不算甚麽,但它能做的事可不簡單,當初代朝高祖,可就是靠著意外得來的十萬兩白銀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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