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久沒再嚐到這樣的味道,此時舌尖都為之微微一顫,蜜茶已經淌過喉間入腹,明明是溫水,感受起來卻近乎滾燙。


    “換一杯。”魏隱自然而然地放下茶盞,“冷茶就好。”


    “天涼了,還是少喝冷茶為好。”順口說了這麽一句,雲薑還是著人換茶。


    恰時,魏隱親隨上前一步,將王府此次準備的生辰禮呈上。


    以往魏隱送的,無非是書畫墨筆之類的珍品,在打開長長的禮盒前,雲薑還想興許是一支筆,撞入眼簾的,卻是一把弓。


    “上次在校場見陛下似乎對這些有興趣。”魏隱開口,“臣便投陛下所好了。”


    雲薑笑起來,“那次在校場胡鬧,我還被古太醫訓了好一頓,說是我身體不好,若再胡鬧,他便要當場自戕,王爺這可是助紂為虐啊。”


    魏隱唇角一彎,露出轉瞬即逝的笑意,“陛下會好起來的。”


    他坐在椅上,端起了茶如此道,然而那聲音中的溫和,甚至無法讓人分辨出是真切的關懷還是漫不經心的敷衍。


    雲薑低頭打量這把弓,弓身為古樸的黃銅色,上嵌玉石,流光溢彩,乳白色的弓弦緊繃,稍有不慎可能割破手掌,的確是把好弓。


    她有些愛不釋手,“是件珍品,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啊。”


    “陛下喜愛,便是它之幸事。”


    本就是謙恭兩句,雲薑也不再推讓,順勢收了這禮。


    雖說送這禮乃順手而為,但見小皇帝如此喜愛,總叫送禮之人心情也頗感愉悅。


    見小皇帝隻顧把玩長弓,魏隱道:“臣還有要事,就不打攪陛下了,先行告退。”


    雲薑頷首,頭也不抬地任他離去。


    …………


    狹長的宮道上,駿馬緩行,來往行人中,也唯有魏隱有這個特權。


    楚生牽著韁繩,“王爺,那把弓您珍藏多年,素來愛護,怎麽送了出去?”


    他在奉上禮盒前,根本不知道裏麵放的是這把弓。


    楚生並不知這把弓的意義,但見王爺時常拿出來,或凝視,或護理一番,又或興致來時引弓射箭,想來和尋常的弓地位是不同的。


    “死物罷了。”魏隱言簡意賅,“明日你去收拾行李,與我一同去滄州。”


    楚生立刻應聲,瞬間忘了此事。


    他卻不知,馬上人腦海中不自覺翻出了那日小皇帝駿馬飛馳時明亮的雙眸。


    那雙眼,清透而直接,多年前魏隱曾看過,也很喜愛。·


    隻可惜他所喜愛的東西,總是不長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好多小可愛還是懵,再解釋一下——


    女主本來就是這本“書”裏的人,她十五年前死了,死而複生成為小皇帝以後才知道自己的世界原來是一本書,而魏隱就是她曾經認識的人啦~感謝在2020-10-01 22:47:49~2020-10-02 21:31: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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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顯章八年,九月初六,天子降誕日,設宴菡萏樓。


    “子揚,你也要換上新衣服,快過來。”


    一大早,宮婢抱衣追在子揚身後跑,子揚上躥下跳,就是不肯服從。


    宮婢氣喘籲籲,看著站在樹杈上一臉得意的子揚無奈道:“七巧姐姐,你也說說他,今兒是陛下生辰,怎麽能穿得這麽灰撲撲的。”


    七巧搖頭,指了指內殿,“你也不是不知,子揚隻肯聽陛下的話。”


    經過半個月教導,子揚性格明顯活潑許多,心性雖依舊憨直,但已經懂得對其他人調皮了。宮侍們眼看著他被陛下一步步調|教至此,心中也不得不歎服,陛下用這近乎馴獸的法子來馴人,效果竟也不錯。


    來喜手背交錯垂在衣襟,站在門口,含笑看子揚,“你再不下來,待會兒吵醒了陛下,朝食可就沒了。”


    子揚聽懂了,猶豫著跳下樹,剛要張口,被突然打開的窗戶嚇了一跳。


    見到窗邊的人,頓時心虛,脖子微縮。


    “過來。”初醒的天子聲音微啞,眼皮半耷著,披了件輕衫,清瘦單薄。


    他隨口一喚,子揚立刻竄了過去,討好地仰首,雙眼濕漉漉。


    十足的小狗作派,雲薑頗為受用,伸手揉了揉他粗硬的頭發,有些紮手。


    “西角的梅花開了,去摘幾枝來。”雲薑吩咐,“摘最高處的幾枝,其他不要。”


    宮中梅花栽種得少,隻零星落了那麽幾株,但也都是珍品。


    子揚領命飛奔去時,七巧等人便入內給陛下梳洗。


    生辰不同往日,自得莊重些。


    天子有十二章服,繪日、月、星辰、山、龍、火等圖樣,以五彩彰施於五色作服。陰太後著人送來的便是件玄色華服,肩上左日右月,中繡騰雲駕霧的五爪金龍,氣勢洶洶,似在俯瞰世人。


    尋常人靠衣裝已能改頭換麵,這件天子華服一披,更顯得銳氣凜然,威儀深重。


    雲薑張手任幾個宮婢圍著整理衣飾,神色懶懶。


    “陛下又長了。”七巧環上腰帶,“看來要讓織造局來一趟,好些衣裳得重製了。”


    “是麽?”聽七巧這麽說,雲薑低首一看,感覺似乎是高了些。


    先帝謝宗身長八尺,約莫是受他影響,幾位公主都亭亭玉立,想來這具身體也是如此。


    “是呢。”七巧笑道,“陛下器宇軒昂,待會兒在宮宴,不知要迷倒多少閨閣女子。”


    說著,幾個貼身的宮婢俱露出笑意,其中一位不小心腳踝一崴,就往旁邊倒去,雲薑順手一撈,攔住。


    “謝……謝陛下。”宮婢諾諾小聲。


    “下次當心些。”雲薑目光隨意掠過她,就沒再關注。


    直到她緩步去了外間用膳,宮婢臉上才浮現淺淺紅暈,心道:原來陛下溫柔起來是這般模樣,子玉姑娘當真幸運至極。


    吃茶時,來喜邊為雲薑稟報,“巳時正,文相將領百官給陛下問安,隨後百官往群英殿賞舞樂,陛下可同往。午時正,菡萏樓擺宴,宴分內外樓,四品及以上朝官在內,其餘在外。”


    “為何要在內樓,外間風景不是更好?”雲薑吃了口豆腐羹,擺手,“換了。”


    “是。”來喜立刻著人去傳話,隻剩下一個多時辰,這一改,內務府和禮部又得忙得腳不沾地。


    子揚懷揣三枝梅花迴了香閣,三枝玉蝶梅初初綻放,花蕊細長,頂端呈淺黃色,梅瓣潔白,綻放枝頭時便如同振翅欲飛的玉蝶,極為美麗。


    他來迴跑得急,但極為愛護懷中梅花,花瓣上露水猶在。


    雲薑掃了眼沙漏,“兩炷香時辰,不錯。”


    她獎勵道:“午膳給你單獨備兩隻貴妃雞。”


    子揚眼睛唰得亮起,心中有了念頭,下次一定還要跑得更快些!


    “找個長頸玉瓶,把這三枝梅花插好。”雲薑伸指彈下花瓣上的露水,“午時擺在我的案前。”


    她喜愛梅花,傲雪淩霜、不畏嚴寒,卻還生得如此美麗,實屬難得。


    散漫地擦拭了會兒碎星辰,很快就有宮人報,“文相已領百官在大明宮宮門前等候。”


    “好。”雲薑令侍衛將劍抱上,踏出大殿。


    過了今歲生辰,天子便已十五。


    雖說男子二十及冠,女子方十五及笄,但這個年歲,於眾人而言顯然也是不同的。


    文相曾提議,在天子十五時,請其親政。如無意外,此事就是既定。


    百官迎風立於宮門前,此時此刻心思各異,餘光紛紛投向為首的文相、柳相及寧國公三人。


    生辰後,陛下當真會親政嗎?這幾位……又是否真能心甘情願地放下手中大權,輔佐陛下治理朝政。


    朝陽已高高懸起,日光刺得人無法完全睜眼,百官思緒紛雜間不知過了多久,忽而聽宮侍高聲傳道:“陛下到——”


    “陛下到——”


    “陛下到——”


    每隔數丈的傳聲,在偌大的大明宮中迴響,穿過迴廊,越過簷角,直入所有人心中,他們眼皮隨之微跳,抬眸看去。


    一道玄色身影逆光而出,修長筆挺,衣袍正中的五爪金龍唿之欲出,神色因光線無法看清,卻更顯得威嚴赫赫,不可捉摸。


    文相首先叩首,率百官祝賀,“臣拜見陛下。”


    “臣等拜見陛下,祝陛下聖體康泰,國運昌盛——”


    權臣、高官皆跪於腳下,一瞬間,萬籟無聲。


    雲薑俯瞰群臣,心中若有所思:這大概便是父親和魏隱他們所追逐的權力頂峰,無論何人何物,都要在腳下匍匐。


    龍椅雖冷冰冰,但它所賦予的權力足以讓任何人熱血沸騰。


    頓了兩息,雲薑道:“多謝諸位,起罷。”


    “生日可喜樂,諸位不必拘束,定要攜興而來,盡興而歸。”


    百官又稽首,“謝陛下——”


    問安過後,便有宮人領百官前往群英殿欣賞舞樂,雲薑暫沒甚麽興致去看歌舞,沒有同去。


    轉角處,文相正要和眾人分別,被衛烈拉住,猶豫的模樣竟不像平日雷厲風行的大將軍,看得文相眼皮一跳。


    “何事?”


    衛烈拉著他去了空曠角落,另著兒子衛息在遠處守候。


    “生辰後,當真要讓陛下親政?”


    輕撫胡須,文相道:“陛下想要的話,我等自然不可拒絕。”


    衛烈皺眉,“可陛下的身份,你不是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文相反問。


    那又如何,衛烈沒想到會從文相口中得到這等迴答,沉默了下,“……女子如何治國?當務之急,難道不是速從宗室過繼人選,讓陛下擇日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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