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她會哭得暴雨梨花,卻隻見她靜靜的落了落淚,跟著抬起頭來,露出了無比堅定的目光。


    “那,他可會記得我麽?”


    早料到她會如是問,但真的問了,我還是有些不自在的:“絕無可能!”對那糊塗人,許是還能扯個謊來騙的,但,她是明白人,最好的安慰,莫過於實話實說的。


    “記不得麽?”看著我,她這般喃喃自語,更像是對自己說的,“記不得便不要記得罷,對他而言,便是最好了!”


    這紫枷被囚之地炎熱無比,且四周靜得駭人,隻聽得似有汩汩聲音,不曉得是何物在湧動,好叫人不禁的心煩意亂。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辭了!”剛剛掐指想要遁去,卻又停了下來,再次問道,“你當真要如此,你若肯放手,我自有解救你的方法!”


    幽幽的抬起頭來,她怨怨的眼神似要看穿我一般:“此法,可叫我夫妻團聚麽?”


    “自是不能的!”我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像是早知答案一般,她把臉別了過去,不再看我:“那便請姑娘迴吧!”


    何苦呢?我心中輕歎,他這般死便是其命該如此,你又何必為他所累?我想不通,卻又想得通,隻道這便是情了罷!


    掐起一決,我便遁了迴去。


    緩緩的睜開眼睛,正對上琳兒一雙瞪得圓溜溜的大眼睛,便蹙眉嗔道:“這丫頭,是想嚇死我麽?”


    “呀!”比起我來,她倒更像是見了鬼一般,“公主,你怎麽醒了,也沒個先兆!”浮誇表情之餘,竟然還伸手撫了胸口。


    從坐墊起身出了後堂,我便倚在了榻上,見樽中滾著千日醉,便舀起一杓斟進鍾裏。


    跟著跑了出來,琳兒“咚”的一聲坐在我對麵,直勾勾的盯著我,一副有話不敢講的樣子。


    “有話便講!”啜一口酒,我懶懶的抬起了目光,“可是問我去往何處了?”


    點了點頭,她仍舊死死瞪著我,一張小口撅得老高:“還要問,那東西可帶去了沒?”


    “那迷轂葉子,自是已經喂與她服下了,你安心便是!”一鍾酒下肚,感覺胃裏一陣暖和,又舀一杓添上,順便也給了她一鍾。


    端著鍾她繼續追問:“公主,我不懂,那迷轂之木不過是與人佩帶不會迷路罷了,給紫枷姐吃它那勞什子的葉子做什麽?”


    “去探雲河將軍的時候,我已經將那迷轂的精魄碾了注入他的魂中,我這般說,你可明白?”拿起的鍾又放迴桌上,我一根手指卷玩著一縷頭發。


    搖了搖頭,她不言語,應是在等我解答。


    “那人便是找再多方外之士去散雲河將軍的魂也沒用,現在他的魂與紫枷的靈已被我融貫在一起,便是他再輪迴幾世,這琴也是找得到他的!”那迷轂的神奇,便莫過於此,隻不過,還需要有我來加以施法才得以發揮而已,“你若擔心,便好生盯著那紫枷琴,它消失之日,便是雲河將軍辭世之時!”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琳兒自言自語道:“公主,他們還有機會在一起麽?”


    “之後生生世世,他們總會在一起的!”我淡淡道,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會記得彼此嗎?”這丫頭的感情極豐富,如同當年我拾了她時並無二異。


    我明白她是知曉答案的,便沒有作答,而是一鍾一鍾的喝著酒,直到有了些朦朧醉意,合上了眼睛沉沉睡了去。


    幾日之後,街上人聲鼎沸,連這平時人煙稀少的裏仁街都熱鬧了起來。


    坐在堂中靜靜的調著一柄琴,我連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那熱鬧的鼓樂齊鳴傳不入店裏一般。


    琳兒自後堂跑了出來,伸長個脖子往門外看去:“公主,這是誰家娶親啊,竟然這般大的排場!”


    手中琴弦“淙”的一聲齊齊繃斷了,連帶我的食指尖,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幽幽的顏色從傷口汩汩流出。


    “呀!”她被嚇了一跳,立馬跳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按壓在我的傷口處,“公主怎的這般不小心!”看著滲過來的幽幽冰藍之色,她心疼道。


    “罷了罷了!”把琴放在一邊,我擺了擺手之後,托住了額頭,“你去後堂看看,紫枷琴還在麽!”


    應著起身離開,她消失在了門口。


    掐指一算我心中自是一沉,恰逢那娶親隊伍正經過店門外。


    “公主,琴,琴不見了!”琳兒的眼淚已經模糊了她的小臉,哭得鼻子都紅了。


    “看來,一切已是塵埃落定了!”


    正當我歎著,天空中突然晴日驚雷,嚇得轎夫一個踉蹌,手中轎杆險些脫手,害得轎輦差點跌落地上。


    “走,我們前去湊個熱鬧!”我拉上琳兒的手,出了店鋪掩上店門,便隨著這娶親隊伍而去。


    隊伍走出了裏仁街,幾轉之後,便到了昔日的雲府,而現在如今,那大塊的紅漆金字匾額,卻早已經換了名字——蘇府。


    白玉台階上那蘇桐早已取代了雲河將軍的位置,升為了正經將軍。他正於這春寒料峭裏,麵露著喜悅之情,遠遠的眺著轎輦。


    我心中明白,他不僅是早就覬覦雲夫人的美豔,還巴不得雲河將軍早點死了,好取而代之。


    然而,今日裏,他終是實現了祈望,不僅抱得了美人歸,更是官運亨通,自是喜不自勝。


    琳兒想是看夠了這場景,狠狠的啐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雲夫人真真是沒有害過誰的——


    她,隻是在每日燉與紫枷的安胎藥中,加入幾滴水銀珠,且扮作溫良的送與她,並盯著其日日服下;她,不過是發現了紫枷的秘密,說與在朝中位高權重的父親聽,而她的父親又告與了皇止;她,隻是與蘇桐苟合在一起,想圖個穩固的牢靠,貪得一個真心對她的人。


    要怪便隻怪,那天意弄人,讓她心愛的男人領迴一個不該來的女人,教她難堪也便罷了,那女人竟還先她一步懷了孩子。


    與其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男人,一點一點從身邊遠離,她寧願親手將他們二人葬送了。


    “蘇夫人!”


    我見她站在門外拚命的往裏窺探,便從身後叫了她一聲,隻是那聲音清冷,不帶一絲塵世之俗。


    驀然迴過頭來,她的臉上露出了絲絲懼色:“我總想著,拿了你的賀禮,總要來謝謝的!”勉強的扯動著嘴角,她露出一個僵硬至極的笑容。


    “謝便罷了吧,我本就不愛這金玉配飾,美玉贈佳人,您收著便是了!”站在離她幾步外,陽光把我的影子拉長,卻暖不了我那距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隻是那琴釵,也是給夫人留個念想!”


    “那琴......”她仍麵露不甘的表情,往我店鋪裏張望著。


    “有山名曰猨翼,多怪木而不可上,其中有一紫木,名喚為枷,可受天精地華,成木靈,取之作為琴,其音美而善,可與人通!”我幽幽淡淡的道著這些話,打量著她一時一顏的麵色,繼續說道,“它早已隨她心愛之人離去了,留下的便隻有贈與夫人頭上的那柄與其外觀相同的釵而已!”


    聽到這話,她竟然倏的從頭上把釵撥了下來,握於了手中,直直的瞪著我,發不出言語。


    “若夫人沒別的事,晝惟便不多陪了!”我話音並未落下,人便開門進了店中,“琳兒,閉了門罷,今日咱們不做生意!”


    應了一聲,琳兒便迎出來,關上了店門,卻一道白光閃過,消失在門口。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她迴來了。


    “你看到了什麽?”遞了一杯茶給她,我笑眯眯的問道。


    “她才出了街,便摔了那釵子!”琳兒咕咚咕咚的把茶水飲盡了,小聲的說道,“公主,我不懂!”


    歎著氣搖了搖頭,我沒有說話,而是望向了窗外。


    若這癡成了恨,那便是人心再善,也會生出毒來;若這癡成了執念,那便是一草一木,也能生出情來的。


    ......


    忽的一股子清香飄入了鼻中,我猛的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美人榻上,一床雪狐皮子蓋在身上。


    “公主可算醒了!”琳兒鬆了一口氣,把手裏的瓶子關上了蓋子放迴了自己隨身錦囊裏,“可是夢見了一些曾經的事麽?”起身倒了一杯水給我,她天真的盯著我的臉。


    點了點頭,我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鍾,揉了揉生疼的腦袋,問道:“我睡了多久?”


    “嗯!”一邊思考著,她一邊一根水蔥般的手指點在唇上,“大概有兩三個鍾頭吧!”


    借著她扶我的力量,坐了起來,我歎了口氣:“我夢到了......”


    “是紫枷姐的事吧!”她體貼的把一個軟枕靠在了我的背後,又幫我掖了掖被子,“你突然睡著了,又一直在哭,我便窺了你的夢,隻不過,我本事不夠,沒辦法把你拉出來罷了!”說到這裏,她低下了頭,仿佛是在怪自己一樣。


    微笑著撫摸著她的頭發,我看向了窗外:又是一陣風起,那鋪天蓋地的粉,借著風的力量上下翻湧,那景象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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