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星期一給這個校園帶來的困惑在第一個上午就煙消雲散了,夏天和校園的混合氣味再一次讓他們安定下來。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穿著校服半袖坐在教室裏寫一本練習冊,旁邊堆著高低不一的書堆,這樣的生活就好像已經過了一百年,而且還要再過一百年一樣讓人感到安心。徐白衣坐在一堆一堆練習冊的中間,想怎麽用新學的公式去套這節練習冊裏的計算題,同時心裏飄過從操場迴來的路上看見的水草的背影。


    關於沈溪為什麽叫水草,是因為幾年以前,沈溪在兒童文學上看到一篇小說,她很喜歡小說裏麵提到的河裏的水草,她覺得裏麵兩小無猜的男孩和女孩也很像她和身邊的白衣,所以幾乎沒有什麽考慮就用了水草做網名。徐白衣也很喜歡水草這個名字,覺得沈溪應該就是水草。後來這個有點不像名字的詞語就成了他們倆之間的默契。


    水草坐在另一間教室裏,插著耳機,教室裏沒有老師,她在作文底稿上塗畫出單曲循環的歌詞:


    youandmemeandyou


    thereissomuchthatwe’vebeenthrough


    一句兩句都像貼著心寫出來的


    knowingyoumakesmeabletogoon


    但是歌曲的結尾卻是有點讓人傷心的,說的是如果沒有你,我也敢於承擔這一切。水草不安的感覺再一次迴來,她有點不知道為什麽每個人都對愛情有那麽多的不確定,這讓她對自己的愛情也不再那麽肯定了。


    水草趴在桌子上呢,用碳素筆把寫下來的歌詞塗掉,頭頂有電風扇轉動的聲音,她拿下耳朵裏的耳機,看見窗外的天空裏說不清是陰是晴。


    每個人都像活在深海裏,困在麵前的世界,不知什麽時候能走出來,又隱隱害怕走出來。


    霍起凡和古寧寧,就像是一種期盼,隔了一天的空白,再次相見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好像被打了一個死結,怎麽過都過不去麵前的溝壑。早上上學的時候很巧合地打了一個照麵,兩個人從教室門的兩邊相向走過來,看見對方還是感覺到傷心,彼此臉上卻絲毫不顯示。霍起凡旁邊還有一個男生,那個男生當然不會感覺到走廊裏兩個人的異常,一直在霍起凡身邊說笑,在教室門前轉身的時候,古寧寧看見霍起凡的臉上有不自然的笑,笑意是為了應和身邊的男生,卻因為她的存在顯得有些不自然。


    喜歡就是這樣吧,看見就會喜歡,很簡單,在看見那個人的第一秒,心裏所有的預設,所有的防線,還有自以為是的堅定都瞬間坍塌。


    但是生活的可愛,生活的殘忍,都在於它並不是我們每個人以為的那樣,我們並不會存活在一成不變的事情裏,並不會一直在一起,或者分處在隔離的世界裏不得相見。分別或是重逢,並不是我們以為的方式進行。和過去的一切再見,原來隻需要一個瞬間。


    施雅不知道,記得從前的感覺,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但這些都是後來的她思考的內容了。現在的她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麽無所謂,她想讓徐白衣在自己的青春裏走過,哪怕隻有一秒占據他的時間,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日複一日等待離別。


    下午放學後,施雅站在走廊樓梯口,她看見徐白衣和水草並肩從走廊裏走來,經過她的身邊走下樓梯。她悄悄跟上去,身邊都是穿著校服的學生,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跟在他們後邊。兩個人一路幾乎沒有說話,走過幾個路口,在一個紅綠燈前麵分手。施雅跟著徐白衣向路口左轉。徐白衣的身影穿過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幾乎要分辨不出來了。施雅加快腳步向前走了幾步,她看見徐白衣的校服,他灰色藍色相間的書包,還有他的帆布鞋。關於他的一切都有著很特別的意義,施雅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自己眼裏他會那麽與眾不同,她看見他微微低下頭,用拳頭擋在唇前好像輕輕咳嗽了一下。他走了幾步,又伸手拉了下肩上的書包帶。他的帆布鞋還是她上星期在走廊裏迎麵碰到他的時候穿的那雙。像其他男孩子一樣,他的肩膀在走路的時候也有輕微的搖晃。校服短袖的袖口在手臂上微微顫動。


    施雅看到徐白衣的樣子,就好像和他獨自相處一樣的緊張,她在想世界上怎麽會有徐白衣這麽可愛的男孩子,在他身上所有普通的細節都詮釋得那麽富有活力。


    徐白衣在前麵走著,施雅在後麵跟著,大約走了一刻鍾的時間,徐白衣拐進一家超市旁邊的小區裏,小區裏有白亮的路燈,身邊一下子寂靜了下來。徐白衣依舊以原來的速度和步伐向前走著,施雅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徐白衣的名字。


    這樣做自然之前是有過設想的,施雅已經想好了要告訴徐白衣自己是誰。徐白衣轉過身來看著施雅,施雅咬了一下嘴唇,腦袋裏已經是空白,反而話更容易講出來了。


    “徐白衣。”施雅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看徐白衣的臉,隻能把目光放在他肩頭的書包帶上。她又咬咬嘴唇“我想認識你。”


    徐白衣看到麵前女生的瞬間,心裏已經不由自主想到了周六的白色信封。“嗯。”他點了一下頭,看著信的主人,他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個人就這樣僵了兩秒鍾,兩秒鍾的空白好像把一切藏在人心中的秘密都講了出來,兩個人之間的對立顯得那樣突兀。盡管感覺到有點無法應對,徐白衣還是先開了口“你是,給我寫那封信的人,對吧。”


    施雅把眼神放在周圍望了望,點了一下頭。


    這個時候,連空氣都是僵住的,施雅看著徐白衣的書包帶,徐白衣的聲音有點低沉,是有成熟味道的男生的聲音,清澈,又帶著沙沙的感覺。


    徐白衣依舊點了一下頭“嗯,我知道了。”他盡量使聲音溫和一些“現在不早了,你也早點迴家吧。”


    施雅抬起眼睛看了看徐白衣的臉,他的麵龐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得仿佛是透明的模樣,她一邊轉身一邊點點頭。


    麵前女生轉身的時候,徐白衣沒有記住她的相貌,隻看到一個背影,像是誤入了另一個空間的生命。


    但是關於施雅,徐白衣很快有了印象。


    在水房打水的時候,徐白衣看見裏麵有一個背影,他很快想起這是昨天跟著的女孩。這時女孩轉過身來,看到停在水房門口的徐白衣。兩個人都有點尷尬,施雅低了一下頭,從徐白衣身邊走過,陽光從窗口原來落下來,徐白衣心裏就像被過於猛烈的陽光侵襲,白茫茫一片。


    “徐白衣,你記不記得初一的時候一起聽的那首歌。”


    “記得。”


    “好久沒有聽了,昨天聽的時候竟然很陌生。”沈溪在電話一頭說。


    “是啊,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徐白衣也想起來幾年前耳朵裏插著耳機,心裏想的全是水草。過去的自己看到現在應該很高興吧。


    不過,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心情了。


    水草看著窗外的夜色,和過去的一樣,和每個記憶裏夏天的夜色一模一樣,就像曾經無數相似場景的畫麵浮上心頭,但是又捕捉不到那種感覺,就像一陣風,吹過以後無法證明它曾經的存在,那些時光究竟是怎樣的觸感,現在的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夏天的風依舊溫暖,原來有些事情的失去,有些感覺的離開,是無法阻止的。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留住了最寶貴的,忽然發現,在時間的流逝麵前,所有的努力都顯得那麽無用。那麽我們愛的,是當初的時光,還是現在那個人陪伴在身邊的時光,是那段時光裏的那個人,還是現在站在我們麵前的,這個人。


    兩個人在電話兩端的沉默,像是一道劃時代的標記,心裏有千言萬語,卻好像也有無限禁忌,像一聲歎息沉沒在無邊夜色裏,化成一顆天邊孤獨墜落的流星。


    藍海寧和徐白衣走在路上,看見沈溪從對麵走過來,兩個人沒有交換目光,沈溪從旁邊走過。徐白衣的樣子非常沉默,藍海寧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沈溪,那樣的感覺就像陷入了一段虛空迴憶,徐白衣吸入一口氣,肩膀輕微抬起,然後落下。


    就像掉入了一個湖,眼前是淡綠色的模糊一片,然後失去理智,失去意誌。


    什麽時候被打撈起來,依舊記得記憶裏視線中最後的綠色,夢境裏的顏色。


    兩個人並肩走著沒有說話,上課鈴聲響起,走入教室,坐下,白熾燈的顏色現實而且殘酷,但是越現實的東西越超脫現實,頭有點痛,就像有一個電鑽在一直侵蝕著神經。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高中晚自習結束已經是九點,揉揉發脹的眼睛,徐白衣把書一本本收好,然後背起書包走出教室。


    走廊裏和每天這個時候一樣非常吵鬧,徐白衣經過許多背著書包的人,轉身下樓白色的燈光直到走出教學樓的一刻才從頭頂消失,晚風中有陣陣清涼。心裏有點孤獨,就像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的心情。腳下的步子還在邁著,卻好像被機器設定了程序一樣的動作,不知道為了什麽,不知道該尋找什麽。


    伴著路燈依舊是在路口轉向,街上有很多的喧囂,卻也安靜,像飛舞的細塵,在空氣裏翻騰。


    在下一個路口轉身的時候餘光裏看到一個身影,街上穿校服的學生並不多,徐白衣迴頭看,這個人是施雅,自己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徐白衣停在路口,施雅身上的黃色燈光有一種蘊藉的味道,她的短發閃著盈盈的光亮,眼神很安靜。


    “今天怎麽一個人走?”施雅走過來問,她的聲音有模糊的輪廓,像天邊泛著亮光的雲朵。


    徐白衣嘴角向上笑笑。


    施雅也笑了“今天可別說讓我早點迴去了。”


    “你家在附近嗎?”徐白衣問。


    “這個你也別管。”


    徐白衣笑著點點頭,與此同時,他看見了另一個女孩在遠處看著他們。那個身影太過熟悉,她的出現並沒有帶來心中的悸動,她像是一麵鏡子,光滑透明,歡喜或傷悲不帶任何感情,徐白衣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麵鏡子,因為他看到了她,也仿佛看到了不悲不喜的自己,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透徹。


    她曾是一個叫水草的女孩。


    第二天,徐白衣像往常一樣和水草下學,周五晚上,兩個人走在繁華的步行街上。“昨天那個女生,就是碰見的一個同學。”徐白衣還是解釋了昨天的事情。


    “嗯,沒事。”水草聲音清淡。


    “我怕你想多了。”徐白衣看她,又問:“真沒事?”


    “我不會懷疑你的。”水草明白,無論兩個人之間走到哪一步,自己都不會懷疑徐白衣。她知道徐白衣對她,無論在哪一天,一直會是保護。


    兩個人的狀態最近有點冷淡,也許是因為施雅的出現,也許隻是因為,太過熟悉,熟悉到不必找話題也不覺得尷尬,熟悉到好像和自己在一起一樣簡單。


    徐白衣輕輕牽起水草的手指,水草迴應也握住他。


    兩個人從黃昏時走到街上人稀稀拉拉的時候,中心廣場中間的樹掛上了彩燈,燈火依然明媚,不會理會人群的離開。


    另一個站在麵前的女孩,有明亮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徐白衣有點迷惑了,他知道自己並不喜歡眼前的女孩,但是她的笑容讓他疑惑,也有一點欣喜。那是一種同樣非常明亮的感覺,好像是知道他的心情似的,把心裏滿滿的潮濕都趕走了,那笑容讓他有點疑惑了,那一瞬間他疑惑生活裏晦暗的的想法是從何處而來,而故事會不會像此時此刻的溫暖一樣簡單。


    施雅的存在給徐白衣的生活裏帶來了一絲很不同的氣息,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隻在晚上放學後。施雅家和徐白衣家不是同一個方向,兩個人隻是見麵以後一起在學校周圍轉轉。徐白衣喜歡這個時刻帶來的感覺,那種喜歡像她的笑容一樣單純,是不用細想的一種心情,不是為了每時每刻,隻是為了當下的此時此刻而存在。


    施雅知道很多學校周圍的奶茶店,令徐白衣驚訝的是,施雅竟然認識所有奶茶店的老板。每次進去都有人和他們打招唿,弄得每次進門徐白衣都覺得店裏的目光瞬間聚集在他和施雅身上了。施雅還懂各種奇奇怪怪的名字,比如什麽洛神花,天,徐白衣暗歎,這是什麽奇怪的名字。但是施雅看起來倒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徐白衣看著條目紛繁的飲品單,聽施雅說彩虹是不同的汽水分層所以成了不同層次的彩色的飲料,而藍色生死戀是一種進口的雞尾酒和七喜兌起來的,洛神花是粉紅的顏色所以在晚上喝非常漂亮。施雅看著手裏的飲品單說如果是自己做,用紅茶和奶粉來衝奶茶味道會比較濃鬱,而且比較方便易行,說起奶粉的種類可是有區別,不同的奶粉味道很不一樣,她比較喜歡一個本地品牌的奶粉,雖然是全脂加糖很容易長胖,但是味道比奶茶店的還要好。徐白衣幾乎要想到一個女生在家裏衝奶茶的場景了。


    嗯,那是怎樣的畫麵呢?女生的側影應該是逆光的,把奶粉加進冒著熱氣的茶鍋裏。那個女孩,當然應該是施雅吧?


    “嗨,和你說了這麽多。”施雅眨眨大眼睛“你,想要哪一種?”


    “哦,就奶茶吧。”徐白衣的目光一直鎖定在飲品單上,沒有人看到他片刻的走神。


    “你喜歡哪一種?”施雅繼續問“要不,可可的吧。”施雅自信點巧克力永遠不會錯。


    “啊?好啊。”耳邊施雅的語氣和沈溪很不一樣,這讓徐白衣對於坐在另一個女生旁邊的感覺格外明顯。


    “兩杯可可。”施雅抬頭對站在櫃台後邊的店主說,停了一下又轉頭問徐白衣“要加冰還是常溫?還有加熱的。”


    “加冰。”


    “一杯加冰一杯常溫,”施雅補充。


    櫃台後邊的女孩應了一聲,旋即抬起頭看了徐白衣一眼,又笑著看看施雅。好像在和她確認什麽。


    施雅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她也看了一眼徐白衣,徐白衣知道女孩什麽意思,表情有點懵。


    施雅有點不自然地對她笑笑“你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同學。”


    女孩感到了氣氛中的不協調,訕訕地點點頭去衝奶茶了。


    施雅雙肘拄在櫃台上,看看奶茶店女孩的背影,垂下目光望著麵前空蕩蕩的桌麵。


    徐白衣坐在桌前,忽然想到沈溪在書店桌子上看畫報的樣子,微微蓬鬆的頭發垂在木質的桌麵上,她側著頭看翻起的書頁,陽光在鼻梁上的觸感非常潔淨。


    也許是在一起太久了,想念的習慣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存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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