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您如此年紀便已築基,想必對‘道’的感悟頗深。”出了水韻村不久,前坤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試探性地開口。


    騰晨不可置否地笑笑,道:“看來你也有些感悟,劉某且聽你講講。”


    前坤麵露尷尬之色,略一遲疑,說道:“前某所思乃是‘善惡道’,若有不對之處,還請前輩包涵!”


    騰晨頷首,雙手提著韁繩繼續趕路,靜待前坤下文。


    “在下認為,每一個人初生之時善惡本性各占一半。譬如幼童會主動親近熟人,對親人示好,但卻會本能虐待小貓小狗與小蟲。”


    “但隨著受教化之程度與生長經曆,每個人心中的善惡會向某一方傾斜,所以有的人會偏於善,而有的則偏於惡。”


    “而每個人心中對“善惡”的度量又不盡相同。”


    “極惡與極善之人暫且不論。父皇曾教導我與人為善,少生殺孽。但他曾當著前某之麵將幾名貪官汙吏斬殺,並告訴前某,這對前煒國來說,是善。”


    暮色漸濃,明月高懸,駿馬穿梭於羊腸小道之中,颯爽晚風與駿馬疾馳之風使得兩人在這悶熱之夏竟覺得分外清爽。


    騰晨依舊沉默,靜靜聽著前坤的講述,心中竟有那麽一刹那的靈光閃爍,但又難以琢磨。


    騰晨驚喜地發現,那竟是始道的氣息。


    前坤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直到尚武國進犯我前煒國,並將父皇一手打下的江山劃為尚武國領土...我前煒國人皆唾之為惡,但這對尚武國人來說何嚐不是善呢?”


    “兩國交戰,皆是為本國利益而戰,所以皆認為自己是正義,對方為作惡。家族之間的爭鬥也是如此道理,隻是所處角度不同,對善惡的看待也就不同罷了。”


    前坤語氣淡然,仿佛對前煒國覆滅一事早已看開。但騰晨卻能感受到其話語中的昂揚鬥誌與那股不甘的豪情。


    騰晨忽然覺得,坐在自己身後的前坤之氣勢極速上升,這上升與境界無關,但卻使得騰晨有種與頂天立地的巨人坐在一起之感,自己在這一刻渺小的可怕。


    這種感覺隻持續了數息,隨著前坤的沉默,他的氣勢又迴到了不起眼的煉氣五層,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騰晨的幻覺。


    騰晨雙眸中有異色一閃而過,不動聲色地問道:“講得很有道理,但卻不夠。劉某有個問題問問你。”


    前坤應道:“前輩請問。”


    “你講的每一句都有道理,但在劉某卻讓劉某有種模棱兩可之意。不知你認為善與惡的根本劃分是什麽?”


    “這...”前坤沉吟,半晌後無奈地搖搖頭,“還請前輩明示。”


    騰晨氣質陡然變換,老氣橫秋地開口:“是自己。”


    “修仙之人本就逆天而行,凡事要為己考慮。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修仙者更應如此,你自己或者所在乎之人與物被別人所傷害,那麽對方便是惡,反之即是善。你可明白?”


    說出這話後,騰晨驚出一身冷汗,這並非是他自己所想,而是方才一股莫名力量突然湧入心頭,令他將這番話脫口而出。


    “怎麽會這樣。”


    騰晨心底滿腹疑雲,令他更加震驚的是,其丹田內屬於始道的金色光點居然在這話語下有了悸動,更是有了突破的跡象!


    前坤並未發現騰晨的異常,他耳中還在反複迴蕩騰晨方才的話語,愈來愈覺得這話雖然簡潔,但卻蘊含了至深的奧妙。


    到最後他情不自禁地在口中喃喃,良久,他感到腦中那層朦朧的迷霧驀然茅塞頓開,隨後卡在煉氣五層的瓶頸忽然像被一股神秘之力生生撕開,竟直接突破至煉氣六層中期!


    前坤內心的激動無以複加,對騰晨感激的同時更加覺得騰晨的深不可測。他沒有多作言語,迅速在馬背上運功吐納,穩固境界。


    騰晨也察覺到了身後前坤修為的變化,心中有些欣慰。自己的莫名之語竟能幫助對方突破瓶頸,或許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晚風蕭瑟,時間飛速流淌,駿馬很快便來到帝都與天嵐城之岔路。


    前坤還未有作出感激之語,騰晨已拉住馬,徑自躍下。


    “劉某身為築基中期,遁速要比你快上許多,帝都仍然遙遠,這駿馬便贈你方便。”騰晨笑道,不待前坤挽留客氣,便已化作一道青色遁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前坤望著騰晨消失的方向,目中有了遺憾,這遺憾很快便化作狂熱。他神色堅毅,調轉馬頭,策馬揚鞭,向帝都的方向飛馳而去。


    騰晨飛遁不遠,神識驀然擴散,將方圓五百裏覆蓋在內。確定前坤已遠去且周圍沒有其他人時,騰晨鬆了口氣,身形自半空緩緩降落在地。


    他神情罕見地露出焦急之色,急忙盤膝吐納。他有種強烈的感覺:始道距離升華就差一線之隔,隨時都有可能再進一步。


    但那種若有若無且捉摸不定的感覺卻讓騰晨焦頭爛額,腦中思緒混亂。


    悟道不同於修煉,修煉隻要紮實努力,若壽元充足,遲早便能進階。但悟道往往是突然的靈光一現,可謂是莫大的機緣。若真錯過,很有可能此生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騰晨不斷運功促使自己平靜,又集中精力試圖抓住那虛無縹緲的靈光一現。


    “善與惡...”


    騰晨低喃出口,腦中無數念頭翻湧,在這些念頭翻滾之際,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脫離了這個世界,失去了雙手,雙腳,乃至整個身體。


    他隻剩下了腦中不斷壓抑起伏的思緒,相互排擠,相互否認。


    騰晨閉上了雙眼,與此同時,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滅之態,他的身軀漸漸變得虛幻,他的長發被清風拂過,卻沒有一縷飄揚。他的腦海之中沒有絲毫征兆地,驀然出現了一副副畫麵。


    那是一個個至親之人在自己眼前被夏親王親衛屠殺的場景,他從悲憤至極的雙目中看見了夏親王與那些親衛嗜血的笑容。


    他又從畫麵中看見了麵對圍剿的自己,全身被鮮血浸染得血紅,就連雙目雙手與不及如今長度一半的短發,也是血紅。自己正踏於血蓮之上,手起刀落,麵無表情地將一個個衝來之人殺的血肉橫飛,血灑長空。


    他還看見了自己加入赤勇團之後所殺與傷了自己的每一個人,猶如再次經曆一般,無比真實。


    騰晨的身體愈來愈縹緲,這縹緲已經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使得他看起來如同一個幽靈,仿佛一陣輕風便能將他吹散。


    忽然,他緊閉著的雙唇驟然張開,一句話語如同晴天霹靂般猝然炸響。


    “何為善,何又為惡!?”


    在這聲音炸響的一瞬,騰晨那本要消散的身影驀地停止了虛化,陡然開始凝實起來。


    原本雲淡風輕的夜空驀然一震,憑空出現一個丈許窟窿,這窟窿極速擴張,轉瞬之間已達到百丈大小。更有層層千丈白色氣浪向八方泛出漣漪。


    這窟窿內漆黑深邃,其內有墨色之氣以難以形容的速度旋轉,在這旋轉之下,窟窿的深度開始了增加,變得更為深不見底,仿佛通向天外之界。


    騰晨的身體在即將凝實之際,驀然又開始了虛化。隻是這虛化尚未持續兩息,一雙與虛幻的身體毫不協調的明亮雙眸驀然睜開。


    這雙眼眸清澈明亮,折射出明悟之色。在這雙眸乍現之處,騰晨身子直接化為實質。他抬頭望向頭頂上方那巨大的窟窿,眼中的明悟又多了一絲。


    “我騰晨即是善,逆我騰晨者,即為惡!”


    騰晨這一聲話語並不響亮,更像是自言自語,但在其說出的刹那,天空之上的漩渦陡然變化!


    一道極金光柱如同穿越無數萬年,驀然出現在漩渦之內。這金光的乍現將整個黑色漩渦映成了極金之色,但這金色卻沒有散出漩渦外一絲。


    極金光柱自萬裏高空徑直下墜,在這下墜的過程中緩緩縮小,到達騰晨頭頂時已隻有一縷細絲大小,散發出兩股極致卻相互排斥的毀滅之力,有如善與惡之交融。


    金絲夾帶著這兩股毀滅之力,在騰晨冷靜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浸入騰晨丹田,如同受到指引般,與暗血之引融為一體。而那始道光點也追隨著金絲,滲入了暗血之引。


    隨著這三者交融,騰晨全身自丹田處金光大盛,他的每一寸皮膚,每一點血肉都在這金光之下,在始道的升華之中,同時開始了升華。


    天空之上的幽黑漩渦,仍在飛速旋轉,像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騰晨身體的變化。


    與此同時,十萬裏外的尚武國國都。一老嫗驀地睜開滿是皺紋的丹鳳眼,殺機之濃鬱使得其四周虛空驟然凝結出一層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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