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了然,她心知這肯定是王姨想要幫助自己,又怕自己不接受,才饒了這麽個圈。


    不過這種並非直接給錢的幫助,正是董白所需要的,也完全無損她高傲而脆弱的心。


    在董白看來,隻要自己努力教授陳沅,自己的才華又豈是金錢所能衡量的?束脩這種讀書人的禮節,與金錢交易明碼標價完全不同,這是師生情誼,無論多少,都是心意。


    感激地看了班主一眼,董白將這份情誼記在心間。她決定好好展現一下自己的才華,不能讓王姨在她的晚輩麵前失了麵子。


    “妹妹的學問傳自家母。姐姐也看到了,家母臥病在床,卻是不能教姐姐了。不過妹妹自問已經得到家母真傳,詩詞書畫皆有所得。雖不敢說冠絕同輩,但在往日裏認識的閨蜜裏麵,妹妹確實不做第二人想。不如姐姐看看妹妹書畫,是否入得眼?妹妹毛遂自薦,希望可以作姐姐西席。”


    陳沅就笑:“妹妹說的哪裏話,姐姐雖然對此一竅不通,卻也知道妹妹才華當是極好的。不過可不可以,卻不是姐姐說了算。夫君他雖然礙於禮數,沒進屋來,但是耳朵卻是豎著呢,是否延請妹妹,也是夫君說的算。”


    董白意外地看了一眼花雪,對花雪的聽力有些驚訝,卻也沒心思關注這些細枝末節,當下道:“那便請姐姐出題吧!”


    題自然是早就和花雪商量好的,陳沅也不矯情,直接道:“夫君曾跟姐姐說過,隻要三個問題,都難不住妹妹,教姐姐就綽綽有餘了。第一個問題,最為簡單,《千字文》開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怎麽講?”


    董白一愣,心說看你談吐,怎麽也該上過蒙學,識得文字,這《千字文》難不成還不懂?會《千字文》就能教你的話,你這要求也太低了吧?


    “天地玄黃,實質上是天玄而地黃,玄是天的顏色,黃是地的顏色。‘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洪荒則是形容無邊無際,沒有盡頭。這句話簡單解釋就是:天是玄色的,地是黃色的,四方上下沒有邊際,古往今來沒有開始,也不會結束。”


    陳沅點點頭,花雪跟她說過,這個問題考的是什麽“世界觀”,隻要迴答的條理分明,沒有明顯的常識錯誤就行。雖然不明白世界觀是什麽,但是毫無疑問董白是通過了的。


    “第二個問題,稍微難一點,《三字經》說‘人之初,性本善’,這是孟子的觀點。荀子則認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還有告子則說‘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你支持誰的觀點呢?如果你編寫《三字經》,會把這段改掉嗎?”


    董白雖然身為女子而不能科舉,但她從母親處傳承了外祖父的一身學問,這種最基礎的經義她還是知道的,不假思索道:“先不說我支持哪一種論點,隻說《三字經》作為給孩童啟蒙的讀物,任何人編寫,都隻能說‘性本善’,而不能說惡,這是對於孩童的正確引導。就像曾子殺豬,曾子雖賢,畢竟不是聖人,平日裏過失之類的必然是有的,但是當著孩子的麵,卻必須塑造自己正麵的形象,一切都是為了教育孩子。”


    陳沅點頭,這一問關鍵就在這裏,董白這已經過關了。至於董白自己對於善惡的理解,對於教書根本無關緊要,花雪說這叫“價值觀”,因人而異,並不強求。


    董白不知道自己已經過了這一關,繼續迴答前麵的問題:“家中出事以前,我一直是相信性本善的,至少我自問從未有過壞心。然而家中夥計如果隻是從賬上拿些錢應急度日也便罷了,為何還要陷害我母子,讓我母子背上巨額債務?自從母親被氣病,我再也不相信性善論了,人性絕對是惡的無疑,善良皆是來自後天引導。”


    “妹妹言之有理!”陳沅先肯定了董白的說法,目光卻又看向屋外的花雪,“雪兒他小時候也是調皮極了,顯然是性本惡的。”


    搖搖頭,不再迴憶幼時的趣事,陳沅接著道:“第三個問題,妹妹家中的境遇,姐姐也聽說了。妹妹想必有滿腔的心語,不吐不快。妹妹不妨行文一曲,暫吐心扉,或詩或詞,皆無限製。”花雪說詩詞最能體現“人生觀”,這才是第三問的核心,不過這也不是這關通不通過的指標,隻要她寫的詩詞通順,合轍押韻,格律不要跑得太偏就好。


    第二關比第一關難了那麽多,董白心中還擔心第三關陳沅會問出什麽刁鑽問題。聽明白隻是作文,當即放下了心。又有心思賣弄才華,當即決定盡己所能,能寫多好就寫多好。


    董白又不是曹植,沒有七步成詩的本事,詩詞自然不是一時片刻即成的,需要構思。陳沅也不打擾,隻是靜靜地等著。


    董白取來紙筆,目光看向窗外,心中構思起來。


    屋內靜悄悄地,隻有白氏昏沉間,偶爾呻吟幾聲。忽然屋外傳來幾聲鳥鳴,聲音婉轉,似是流鶯歎息晚春將過。


    董白被鳥鳴一驚,先是思路被擾,後又因此迸發了新的思路,當即提筆,轉眼間一首七絕即成。


    陳沅來到桌前,看著董白工整清秀的小楷,雖然她看不出來是仿的哪家的書法,但也知道這書法至少比花雪強出太多。


    細看內容,誦讀出聲:“淚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獨坐撫瑤琴。黃鸝豈似知人意,柳外時時弄好音。”


    班主被這詩吸引了注意力,讚了一聲好!病榻上的白氏似乎也聽到女兒的心聲,掙紮了一下,嘴裏嘟囔了一句,複又安靜下來。


    至於門外的花雪,自然也聽到了,同樣被詩句所驚豔,心中充滿了不解:“這難道就是這時代大家閨秀的真正實力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閨閣小姐,都能做出這種程度的好詩,柳如是該如何?陳子龍、吳偉業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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