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怎麽可能應付得過來呀,老匹夫就算是魔左使,比破陣樂還厲害,他也不可能是魔尊的對手。而且他這些日子明明病重了。他不想要命了麽?


    黎辰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真是個讓人不爽到底的混蛋老爹啊……


    別以為你故作從容我就看不出來,你是想替我死,對吧。


    黎辰緊緊盯著南陽春。他依舊是麵不改色,不肯施舍給黎辰任何表情。就像黎辰從前偶爾犯賤關心他,今天喝了多少酒,要不要我給你拿解酒湯的時候,他麵無表情得答道,你不要管了。這裏沒你的事了。


    哼哼,沒我的事了,沒我的事了是吧。不讓我管,不讓我管是吧。


    老子偏要管!


    黎辰大踏步得走到南陽春身前,比剛才更強的殺氣如千風一般擦亮了劍鋒,震懾了魔尊,也震懾了南陽春。


    “黎辰,你……”


    “少囉嗦!”


    我才不會任你擺布。我可是從來都不聽你話的。


    永遠不會。


    黎辰剛剛抬起的劍卻被南陽春枯瘦的手握住。這力道驚得黎辰忍不住迴頭看去。南陽春道:“你快去追冷冰吧。現在不追,可能以後永遠都追不到了。”


    “……如果我去追她那你怎麽辦?”


    黎辰一不小心,還是說出了關心的話。這樣的話,好像有整整兩年都沒說過了。他已經猜到了南陽春的反應。他會說,我沒事。你不要管了。


    為什麽不讓我管你呢……


    我明明是你兒子啊!是你親生的,不是從臭水溝裏撈上來的!


    為什麽不讓我管你,我不管你,誰管你啊,老匹夫……


    黎辰害怕聽到冷漠的話。害怕聽到拒絕的話。無所謂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就不像是父子,黎辰更像是南陽春的養子,學徒。不,或許連這都算不上。


    他何嚐拿他當過親兒子呢。不然,怎麽連他曾經是魔族左使的事都沒告訴過他。


    咳。算了。


    “我不會走的。倒是你,還是快點走遠些吧,老匹夫!不要留在這礙手礙腳!”


    “黎辰!”南陽春一把扳住黎辰的肩膀,神色由嚴厲忽而變得溫和,他接下來的話,更是令黎辰完全驚住,“黎辰,快走。聽爹一次吧。”


    黎辰,快走。聽爹一次吧。


    這近乎哀求的語氣,完全不像南陽春平日裏喜歡替別人做決定,絲毫不考慮別人感受的強硬態度。這是老匹夫會說的話麽?這是老匹夫麽?


    黎辰覺得他一定是在做夢。愣了好久好久,他在考慮要不要讓老匹夫重複一遍她剛才說的話。


    還是不要了。黎辰狠狠眨了眨眼睛,忍迴眼中那些讓他覺得丟臉的東西,偏過頭說道:“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待南陽春迴答,魔尊冷笑道:“嗬嗬,這種場麵我已經看厭了。我看你們兩個,一個都別想跑掉!”


    魔尊向黎辰和南陽春伸出右手,食指似乎毫不用力氣得,在空中輕輕一劃。高空中的風似乎被他如此輕輕一指撥亂,無比粘稠得纏在他手指上,掀起一股愈來愈大的巨浪,直攪得風雲亂舞,天昏地暗。如此大的震撼之下,黎辰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保持禦空不墜,更別說抵禦了。


    這就是魔尊真正的力量。已經超越了術法,武功所能達到的極致。整個天地都在他手中運轉,他又何須借助風雷水火?


    “哈哈哈!老匹夫,你能接得下老魔物這一招麽!”撕裂天地的風聲中,黎辰根本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麽。他更聽不清老匹夫的迴答是什麽。這一次,難道真的要死了?


    不行。不會死的。不能死。


    黎辰放下擋在眼前的手臂,抬起頭來。他仿佛感覺到自己連眼光都要隨風散去了。他竭力找到南陽春的位置,一隻手向前摸索著,向他走過去。


    他摸到了南陽春的衣角。雙眼在強風的刺激下流淌著冰涼的眼淚,碎裂在風中。


    抓著他的衣角……好像記憶中,從沒離他這麽近過。


    黎辰小時候常常想,那個從來不露麵的混蛋老爹,是自己一出生他就跑了呢,還是自己稍大一點時他才扔下他們母子不管的?黎辰小時候,老匹夫有沒有抱過他,陪他玩過?他記不記得他的生辰,知不知道他現在又長高了?


    而現在,黎辰抓著他的衣角,心中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想象:不知道他小的時候,有沒有這樣抓著他,跟著他學走路?他有沒有這樣緊緊抓著他,求他不要走,不要離開他和娘親?


    也許這些問題的答案,黎辰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了。


    黎辰握緊了南陽春的衣角。南陽春似乎感覺到了,轉過頭來看著黎辰。他的話音,卻穿越割裂蒼穹的風,無比清晰得傳到黎辰耳中來:


    “黎辰,站到我身後來吧。”


    “嗯?”


    黎辰仿佛被這慈愛的話音所迷惑,身體不聽使喚似的,任由南陽春走到了自己前麵。他卻像一個害怕迷路,害怕跌倒的小孩子一樣緊緊拽著他的衣角,眼前的視線,被他高大的身影所遮蓋……


    這一幕,好像十六年前的,那個秋天的傍晚。


    小黎辰拉著爹爹的手站在田野中,橙紅的夕陽煮沸了金色的麥浪,在秋風中熱情得翻滾。小黎辰的手心中,卻有些薄薄的淒涼。因為,父親的手是涼的。


    “黎辰,就送到這兒吧。爹爹要走了。”


    “爹爹要走?走去哪裏?黎辰跟你一起吧。”


    “爹爹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剛才你娘親不是囑咐過你,送爹爹到這裏就可以了麽?”


    “啊……那爹爹什麽時候迴來呢?”


    “等黎辰長大了。”


    “我要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等黎辰學會寫字,寫得和你娘親的字一樣漂亮,背會你娘親最愛的《千家詩》,爹爹就迴來了。”


    “那黎辰現在已經會背好幾首詩了。爹爹,我背得好麽?”


    “嗯。”


    “爹爹……你怎麽從來都不誇我?誇我‘背得很好’呢?”


    “傻兒子,我一直在心裏自豪著呢。”


    南陽春說完那句話之後,寬厚的手掌用力得摸了摸黎辰的頭。他走近一望無垠的麥田之中,身影很快被那一片金黃所融化。


    黎辰望著父親的眼神隨著夕陽延伸著,直到太陽落山,殘紅退卻,雙眼終於被黑暗刺痛,他才沒有再看下去。他遵守著和父親的約定,到十四歲的時候,字已經寫得比母親漂亮,詩文典籍,也背得滾瓜爛熟。但是父親,卻沒有迴來。


    也許他早就知道父親根本不會迴來了。也許他根本就忘了那個約定。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在驅使著他做到了這一切。或許,是希望,還有牽掛。


    風聲緊。魔尊的身影高懸天空,如同一顆渾濁的星星照著他們父子。黎辰呆在原地,不知不覺中,南陽春的衣角已經從他手中滑脫。南陽春正朝魔尊,一步一步走過去,隻留給黎辰一個不堪追逐的背影。


    不好。怎麽會!老……


    “爹——!”


    黎辰的驚唿聲很快被巨大的衝擊化為一片空白。他仰麵朝天得墜落了下去,空中的火焰熊熊燃燒,無數渾身火焰的魔卒從中跳出來,尖聲叫著飛撲向了大地。


    黎辰知道,那是魔尊解體之後,剩餘魔力分裂形成的火焰魔物。魔尊……就這樣被徹底擊毀了麽?那麽,那麽他……


    南黎辰閉上眼睛。無數的風從他腋下穿過,他的魂魄安然在風中穿行著,仿佛永遠無法落地。


    **************


    “火!大火!快跑啊!”


    飛跑的火焰魔物洗劫了黛花山方圓百裏。它們蹦跳著,尖叫著,隨腳踏破石板與青磚,隨手撕裂樹木和房屋,一聲口哨,便將無數火星拋至田野,燃起熊熊大火……


    “可惡,含有魔力的火,用靈力之水都無法澆滅!魔尊死了都讓人界不得安寧。”各大門派的弟子紛紛趕來救火,雨巷的水係術法最為精深,自然一馬當先,成了眾修仙弟子的先鋒。靈力之水無功而返,長長的水帶被嗖嗖收了迴去,繞上了銀亮的長劍。


    “冰月師姐,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冰月搖搖頭。這樣從天而降的大火,難道是天災?難道是老天要滅絕蒼生麽?


    冰月仰頭望著橙色的天空。不,絕對不能束手就擒!她吩咐左右師弟妹道:“你們幾個,馬上禦劍帶百姓撤離,快!”


    “可是師姐,那些火焰怪物刀砍砍不死,水澆澆不滅的,火焰又蔓延得這麽快,我們這樣逃下去,終究也不是辦法……”


    “那就在想到滅絕火源的辦法之前,眼睜睜看著百姓們被活活燒死麽!”


    “……是!”


    一定……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徹底剿滅這些火焰怪物……


    冰月的蟬翼劍在火焰烤灼下顯現出疲憊的顏色。魔物來犯,真是比她想象得快了太多。魔尊尚未現身,人界就已經大亂了。


    放手一搏吧。一定……要堅持到底!


    一個灰色的人影突然從冰月眼前閃過。她揮劍擋住了那個人的去路。那人弓腰從劍下穿過,灰色的頭發刷刷擦過蟬翼劍的劍身。他迷離的眼光,隔著薄如蟬翼的劍身射來,準確無誤得將冰月刺痛。


    “楚……怎麽是你!”


    楚雲深……上次步家村一別之後,冰月就再沒見過他。她也曾經悄悄尋過他多次,可他好像躲著她似的,不願被他尋到。想不到如今,竟能在這漫天火海中遇見!


    “你要去哪裏?楚雲深!”


    不管冰月怎麽叫,楚雲深都沒有迴頭。他隻是一味向前跑著,似乎一生中都沒有這般奮力奔跑過。


    因為,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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