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目瘡痍的死靈山,這就是獵魂的力量,怪不得魔尊瘋狂醉心於此。兩個並未完全發揮的獵魂力量尚且如此,五十個,豈不足以毀滅整個天下?


    武陵春的目光在末日般的畫麵中搜尋——找到了!


    “冷冰,大哥!”


    武陵春放下青玉案時又踉蹌了一下方才站穩。夏孤臨已經被刃風壁擦得傷痕累累,他背上的冷冰因為使用太多獵魂之力已經相當虛弱,她勉強睜著眼睛,看到他們兩個也都平安無事,方才流出了激動的熱淚。


    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夏孤臨沉默。他也在和武陵春擔心同樣的事:如何離開。


    夏孤臨的禦空最多可以承載三人。他們當中一次隻能走三個人。無論是分兩批離開,還是向其他人求援,時間都已不夠用了。


    怎麽辦。


    怎麽辦!


    “哎……我說……”一直沒力氣說話的冷冰忽然支撐著身子從夏孤臨的肩頭爬了起來,“大哥,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你的背好硬啊……”


    夏孤臨皺眉,他可不認為這個時候冷冰有心情開玩笑:“怎麽了?”


    “總之你先放下我,快點……”


    “到底怎麽了?”夏孤臨不肯放手。冷冰說話的聲音氣若遊絲,若是現在放下她,她豈不會像棉花條似的軟下去。


    “就是讓你放下我!”冷冰輕咳兩聲,眼前一片漆黑,腦子裏嗡嗡直響,也看不見大家是什麽反應,“你們先走!”


    眾人驚住。武陵春第一個反對道:“不行!這裏眼看就要塌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說什麽傻話,現在我們四個根本……咳咳,根本沒辦法一起離開啊!就讓我等在這裏,夏大哥一旦把大家安全送離就會迴來找我……我會等著……”


    耳邊的坍塌聲轟鳴聲越來越模糊。她感覺到自己嘴唇在翕動,卻聽不到自己發出的聲音。不過,既然在大哥耳邊,他應該能聽到的吧。


    “冷冰不要胡鬧!已經沒有時間了,你……”


    “難道春哥和大哥有更好的辦法麽?”冷冰苦笑道,“我知道,現在隻能讓我們當中的一個人留下……我留下,並不是因為我想死,嗬,南黎辰欠我那麽多,我這麽早就死也太虧了……我,我隻是相信大家……相信大哥,一定、一定會迴來……救我的……”


    夏孤臨沉默。他與武陵春交換眼神,衝他點了點頭。


    他同意了。


    “大哥!我們不能丟下冷冰!如果非留下一個人不可,我留下!”


    武陵春隻能這麽阻止。不能讓大家一起死在這裏,那麽,隻有這一個辦法。


    “春哥……留下你,留下我,有什麽區別嗎?”冷冰眼前的視野忽明忽暗,她忽而能看見武陵春的臉,又看不清他的表情;忽而,又什麽都看不到。


    她必須留下。隻能是她留下。


    夏孤臨是唯一還有能力禦劍的人;青玉案受傷最重,必須先走;禦空離開的路上,結界重疊錯亂,氣流動蕩,殘魔攔路,又必須有人照顧青玉案,使夏孤臨能夠專心禦劍。


    冷冰現在的狀態隻能被人照顧。所以,她必須留,武陵春必須走。


    雖然現在腦子很不適合思考,她還是把這些都想明白了。


    夏孤臨打開一個懸空法陣,將冷冰輕輕放在上麵。這個法陣,隻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能趕迴來麽?


    他也隻有竭盡全力!


    “冷冰,等我。”


    “冷冰,一定要堅持!大哥很快就會迴來的!”


    夏孤臨和武陵春的神情一個沉穩,一個則焦急非常。但是他們眼中都有相同的東西,讓冷冰的眼淚無法克製。


    “好啦,不要婆婆媽媽……”冷冰偏過頭,眼眶已經被熱淚充盈。


    她聽到他們禦劍離去的聲音,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在無法挽留得下墜。隻剩下她,在苟延殘喘得懸空著。


    地麵深不見底。天空高不可攀。


    這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真是……哎……


    好慢啊。他們,怎麽還不迴來。


    冷冰睜眼,望著太陽照常升起的天空。絢爛的朝霞將雲朵染成了橙紅色,天光穿過雲層傾瀉而下,遠處的昆侖山上,碧城連翠,仙鶴翱翔。


    舊的世界毀滅了。新的一天照常開始。


    居然堅持到日出了,真了不起啊。


    讓眼淚靜靜流淌,不再去偽裝堅強。


    由衷得讚歎自己一句,不再罵自己廢柴,不再罵自己沒用。


    這算是……害怕自己馬上會死掉?害怕自己來不及做這些事麽?


    那還有第三件事。


    現在,很想見南黎辰。


    仔細算起來,已經有六天都沒看到他了。他去執行什麽危險的秘密任務,怎麽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希望他平安。


    想到這裏,眼淚又不爭氣得流下來了。


    希望你平安,我也平安,我們才能夠再見。


    冷冰眼前走馬燈一般閃過和南黎辰有關的東西。那條好看的裙子,還沒機會穿給他看;那盤精心準備的特別餐,還沒來得及讓他嚐;當然他欠著的那八十六樣點心必須一樣不差得還迴來,這是必須的!


    想想當初,也真是奇怪。南黎辰明明有機會委托更有經驗的雨巷弟子,卻偏偏要頭腦不靈光打架總被揍的冷冰幫忙。


    跟著他趟渾水,玩酷不成還差點送命。撿了一條命迴來吧,又變成了在陽春館打雜苦役的命。從修仙之士到雜役,這樣的落差她也習慣了——可是,為什麽,要跟南黎辰那種自私、狂妄、出爾反爾色迷迷的白虎星,做出那種、那種不可原諒的事……


    本以為發生那種事之後就再也不會理他。


    反而莫名其妙得跟他纏得更緊,分都分不開。每天忍受著被他騙,被他捉弄,被他嘲諷,被他欺負,可日子就這麽不知不覺得過來了。明明覺得他討厭之極可惡之極,時間一長,竟然把他當成了自己身邊的,理所當然的存在。


    這樣迴想起來,南黎辰好像也沒有剛剛認識時那麽壞。他不同樣也包容著冷冰的衝動、任性、做事不過腦子麽……


    他也一直在保護著她。衝在最前麵,為她解決麻煩,替她受傷。雖然每次到了煽情的時候,他總是說出一堆煞風景傷人心的話來……


    切。嘴硬罷了。你就是為了我,想不承認都不行。


    想到這裏,冷冰發覺自己笑了出來。原來每次想到南黎辰,開心還是多於生氣的。


    不,應該說,就是開心吧。


    冷冰的身體,知覺在一點點消失。她察覺不到溫暖的陽光擁抱著她,也不知道身下的懸空法陣在一點點減弱。


    她沉醉在迴憶中。


    想起剛到武府的時候。那日,一連編壞了三個蟈蟈籠子,心裏憋氣不說,還被聞風而來的南黎辰嘲笑了一頓。一個像大象鼻子,一個像蒼耳,還有一個像被人踩爛的南瓜……


    冷冰一氣之下把三個慘不忍睹的失敗品全扔到了水塘裏。她想了想,從衣內摸出顆亮閃閃的寶珠,也往水中砸去——


    “慢著,這是什麽?”


    南黎辰攔住她,肆無忌憚得扭過她的手臂,強掰開她的手指一看究竟。


    是那枚轉運珠。黎辰眼前一亮,是跟紙飛鳶那戰時他就見過的,現在當然記得。


    “轉運寶珠含香紫玉。這麽好的寶貝居然要丟到水裏喂魚,你的腦子裏都是漿糊啊——”


    黎辰說著把珠子往兜裏揣,“你不要,給我。”


    “才不給你!這是我從師門拿來的東西,就算喂魚也不給你!”


    “哎——這可是你說的哦。”


    南黎辰少有的聽話。亮晶晶的珠子從他手裏一滑,反射著太陽光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咕咚”落入了水塘。


    “南黎辰,你看你都做了什麽!跳下去,跳下去給我撈出來!”冷冰揪住南黎辰的衣領差點沒把他給搖散架,黎辰懶洋洋道:


    “說什麽啊,水塘下邊全是汙泥,很髒的。再說掉下去這麽久了,肯定被魚兒吞掉了……好了別搖了!”


    南黎辰的臉突然變得很嚴肅。冷冰隻當他是裝嚴肅騙她玩,可還是被他認真的樣子震懾住了。


    “我……我就是要扔掉!什麽含香紫玉轉運珠,根本轉不了運!自從我拿著它就一直在倒黴!”


    冷冰發泄般得丟開南黎辰,拳頭在闌幹上狠狠一砸。她推開南黎辰,賭氣得逃離這個讓她不愉快的地方。


    “冰冰,別生氣了。”


    正想離開,手卻又被討厭的家夥抓住。他的手卻沒有那麽討厭,冷冰的心又軟了。


    “好啦好啦,剛才是我不對,不該嘲笑你……雖然你做得真的太醜……呃,我的意思是,那個,冰冰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嘛。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生我氣,對不?”


    這是他一貫的,真誠,戲謔,而又動聽的道歉方式。冷冰不得不承認她很吃這一套。


    “哼,那你,幫我把珠子撈迴來。”


    南黎辰無奈得笑道:“哈?你還真打算把那種無趣的東西弄迴來麽?”


    無趣?


    冷冰不解。兩人的手平靜得牽著,誰都忘了放開。傍晚橙金色的風從池塘上吹來,耳畔發絲隨風揚起,撓得人臉上癢癢的。


    “你如果想把事情做好,那就放手努力去做就好,為什麽不相信自己,反而要去依靠那些什麽‘轉運’的外物啊。”


    哈……又在講大道理了。不過,聽上去還是挺有道理。


    “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結果,你也看到了。”


    冷冰瞟了一眼漂浮在池塘上的三隻蟈蟈籠子。從遠處一看真相不知是誰扔出去的垃圾……南黎辰那貨,形容得還真像。


    “不要輕易對自己喪失信心……”南黎辰調皮得衝冷冰眨眨眼睛,“告訴你個秘密,想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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