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裏館很快便到了,不算大的庭園在夜幕中如一隻一觸便驚的獸。

    “啪啪啪”,三下門環的叩擊聲劃破夜晚的寧靜,不緊不慢的節奏竟然敲出了一種讓人心驚的調子。

    無人應門——平日裏,二更前都會守在門口的寶軫會在第一時間前來開門通報的。

    吳萇自然是不意外的,竹裏館的兩個丫頭都被她用借口打發了去,此刻除了杜王妃和陶燁,裏麵沒有任何多餘的人。

    隻是……她看著那個修長的背影——這個男人,真會對她的小動作一無所知嗎?

    轉眼,她又冷笑了。

    知道,又如何?當他進入這扇門,看到的將是這一生難以忘懷的恥辱和背叛。從今以後,他對那個“杜默”,將隻有無窮無盡的恨。

    既然她得不到他的心,別人也別想得到!

    夜沉如水。

    鳳簫的麵色和水一樣平靜,眸色卻和夜晚一般沉鬱。

    “桓因。”他低沉地喚出一個名字。

    吳萇隻看見一個黑影一閃,下一刻,門便緩緩打開了。

    桓因——一直跟隨在王爺身邊的影衛。吳萇即使知道,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鳳簫迴頭冷冷掃了她一眼,大步跨進了竹裏館。那眼神在寒夜裏比清霜還冰冷刺人,吳萇不由打了個寒戰,迴過神來,一咬唇,便也急忙跟了上去。

    穿過正廳,路過兩個短短的迴廊,便到了主臥室。房間裏還亮著燈,但沒有看見人影。這至少說明,屋內的人,不是坐著的。

    吳萇的心更定了下來。她處心積慮贏得了杜默的信任,又有杜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奇藥,這次,杜默斷無幸理。

    鳳簫從進竹裏館開始就一反平日的沉穩,步履急促。到了這裏,反而停住了。他伸出的手放在門口,卻不肯推開,甚至有著幾乎看不出來的顫抖。

    但終於,那隻手還是一用力,穩穩地推開了那扇門。

    吱呀——

    木門打開,燭火搖曳中,兩人看清了屋內的情境。

    吳萇的眼睛驀然瞪大,連嘴巴也微微張開了。

    床幔垂下,隱約可見其後一個女子的身形——自然是已經休息的許若然。

    但屋內還有一個男人!

    他此刻正盤膝結印,坐在地上,額上滿滿的都是汗水,顯然在運功。見兩人進來,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卻是動也不敢動。

    鳳簫輕唿出一口氣,肩膀微微鬆弛下來。

    吳艿驚訝地瞪著他,脫口而出:“你是誰?”其實第一眼,她幾乎以為這個漂亮的過分的家夥是個女人,但她一低眼便看到了他的喉結。

    地上的人低低歎息了一聲,做了收勢的動作,緩緩站起身來。他好像非常疲乏似的,一屁股坐上了屋內的椅子,朝床帳中一努下頜:“問你們尊貴的王妃吧。”

    鳳簫雙眸微眯,走到床前撩起紗幔:“愛妃是自己起來,還是本王抱你起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卻仿佛有著某種隱忍。

    許若然輕輕動了一下,知道不能再裝睡,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爬起身來。

    “我想喝杯水。”她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鳳簫看著她,突然揚眉一笑:“好。”說罷,親自走到案前,看見那兩隻杯子和被喝了一半的酒,眉心不動聲色地跳了一下,轉身看向了吳萇。

    吳萇的麵色從那男子開口說話便已變得慘白,此刻更是已如死人一般——那男子是陶燁!那男子竟然是陶燁!雖然樣貌變了,但她聽得出他的聲音!

    他們,他們竟然沒有……

    “愛妃對此事有何要說的?”話雖是問許若然的,鳳簫的眼睛卻是冷冷看著吳萇。

    許若然懶懶靠著床柱,帶點兒微嘲地道:“我說,你就信?”

    鳳簫轉眸看著她,淡淡道:“你說,我就信。”

    許若然對上他的眼睛,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目光。

    見她移開目光,鳳簫的眼中光線流轉,露出一個非常古怪的眼神。那個眼神太過複雜,幾乎囊括了人世間所有的情感。即便才華如吳萇,超脫似若然,聰穎若沈笑,也無法讀出那個眼神的全部含義。但隻一片葉子掉落的時間,他的眸中又隻剩下了一片黑色。深得看不見底的黑色。

    許若然的目光遊移了一圈,看到了緊緊咬著牙的吳萇,漫不經心道:“那麽……就請王爺休了吳家姐妹吧。”

    “什麽?”這話不是吳萇叫的,卻是沈笑!

    他有些驚愕地看向許若然,但隨即便了然地歎了口氣。

    吳萇的臉上早已無一絲血色,她什麽也不說,隻將所有的情緒逼成兩道極亮的光芒,死死看著鳳簫。

    縱然知道她有錯,但他們畢竟將近十年的夫妻!

    他會怎麽做?

    鳳簫聽了許若然的話,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他淡淡掃了眼吳萇,說了兩個字:“可以。”

    可以。

    吳萇不可思議地看著鳳簫,踉蹌了兩步。

    他說……可以?

    “王爺……”

    “禮部洛大人曾對吳家姐妹的才華讚賞不已,找個日子,便把她們送到洛大人府上吧。”滿不在意的語氣,仿佛要送出的不是相伴十年的枕邊人,隻是一塊玉、一壺酒之類的尋常禮物。

    吳萇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想,隻能這樣呆呆的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她癡戀了十年的、永遠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的男人。

    鳳簫走近她,清俊的容顏湊近她的耳邊,輕輕道:“本王送你的話,你還是沒有好好記在心上。”

    吳萇渾身顫抖起來——他知道!他果然知道!甚至在她開始一切行動之前,他便料定了她會從中作梗。他曾經警告過她,不要忘記他贈的扇子,便已是擺明了不會將她的小聰明放在眼裏。隻是一旦涉及到那杜默,便再不給她轉寰的餘地了嗎?

    “哈……”她後退一步,搖著頭,輕輕笑了起來。

    “哈哈……”更多的笑聲不可遏止地從喉嚨中滑出。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酣暢淋漓,笑得花枝亂顫,笑得淚如泉湧。

    “我懂了,我明白了……”她邊笑邊擦掉不斷滾出的淚水,“寧獻王,鳳王爺,我,終於,明白了……”

    她一路大笑著,走出了門去。那笑聲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她走了很遠,才漸漸淡然消失。

    屋內開口要攆人的和下令攆人的都麵無表情,反而是沈笑露出滿眼的同情。他方輕輕歎了口氣,便聽鳳簫緩緩道:“本王和愛妃有事要單獨相談,沈七少。”

    沈笑咳了一下:“馬上走,現在就走。”說罷果然匆忙看了許若然一眼起身就走——早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瞞過這個家夥。

    直到出了竹裏館的大門,他還心有餘悸地迴頭望了望。好險好險,這次差點兒貞操不保。若然那家夥,分明是看準了他就算自殺也不會對不住他家的親親小娘子,故意報他招惹來吳萇的一箭之仇。

    當日在流杯亭,他發現有人偷聽兩人談話後靈機一動,說出要私奔的話,才惹來這許多事情。以若然那有仇必報的性子,能容他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他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那藥果然厲害,為了逼出體外他幾乎把九成的內力都耗光了——看吧看吧,娶老婆就是要娶他家小娘子那樣一根筋的,從來都隻有被他玩的份,至於若然這種可怕的女人……他打了個寒戰,還是交給鳳王爺那種可怕的男人吧。

    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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