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生怕多情,許若然卻是生怕麻煩。可許多時候她不惹麻煩,麻煩卻偏偏找上門來。

    “小艿病了。”憂心忡忡的吳萇看著許若然,道。

    許若然看著這本不想見、最終卻還是不得不見的人,慢吞吞道:“與我何幹?”上次她提及王爺嘔血,卻未曾求她出手醫治,想來吳萇也隻知道“杜默”是個化名,而不曾真正了解她這個“神醫”的底細。

    吳萇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的光芒,但很快便隱忍下來:“我想和你們談談。”頓了頓,補充說,“你,還有陶公子。”

    許若然轉過臉去。談又怎樣?不談又怎樣?許多事情,尚未開始便早已注定結局,並非一顆心、一席話便能改變什麽的。

    吳萇卻似乎已打定了主意:“我已經通知了陶公子,今天晚上,我來找你們。”

    今晚?在這兒?

    許若然沒有發怒,也沒有反駁,而是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對武林中的事了解多少?”上次沈笑送吳艿迴去,無意間發現吳家姐妹竟然對武林中事也略有了解。百姓人家,宮中女眷,會脫口而出“輕功”兩個字嗎?而武林中事吳艿卻是聽吳萇所說,那麽,吳萇又到底是從哪裏知道這些事情的呢?

    吳萇愣了一下,片刻後才明白過來,冷笑一聲:“你懷疑我?”

    許若然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吳萇冷冷道:“我若是想加害你們,根本不必和武林中人勾搭成奸,這你應該很清楚。”

    許若然淡淡笑了一下。沒錯,吳萇若是怕許若然搶走王爺,便沒有必要瞞下她與陶燁欲逃跑之事了。

    吳萇以為許若然不信,咬了咬下唇,終於歎了口氣:“我原先的主子,天泉懸案中的貴妃,便是個武林女子。還記得嗎?我說過她折斷過一個妃子的腕骨,那隻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會武功的。”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無法不驚訝的事情!後宮之中竟然有出身草莽的妃子,在當時沒有皇後的情況下,還做了後宮的最高統領!難怪,當年人人都說貴妃來曆不明,甫一進宮便被敕封高位,是禍國之兆,原來她竟本是江湖人物。

    許若然的目光露出沉思的神色,一時無法得知她心中在想什麽。

    吳萇看著許若然,好像突然變得很疲憊:“除了王爺,我一生最重要的人,也隻有小艿了。你……請你……”她的聲音哽咽起來,轉過臉,似是無法再說下去。

    許若然看著她強抑著淚光的眼睛,心裏突然泛起了一股微妙的、難以言明的酸澀——這個女子,也曾經青春無敵,恃才傲物。如今她雖仍不算老,但一雙眼睛裏的光采簡直已如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會安靜地熄滅。如此早慧,如此才情,究竟是上蒼的恩賜,還是懲罰?

    隱隱歎了口氣,許若然慢慢點了點頭。

    她自認無情,終究卻無法真正做到心堅如鐵。

    不入紅塵,自不妨冷眼旁觀,既入紅塵,誰又能真正超然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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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白星稀,碧天如水。白色的身影如期來到了竹裏館。

    沈笑一進門,就嗅起了鼻子,讚道:“好酒!”

    許若然淡淡道:“吳夫人送來的窖藏女兒紅,自然是好酒。”

    沈笑哈哈一笑,一撩下擺便落了座,二話不說先舉杯一飲而盡,方問道:“吳夫人還沒來?”

    許若然慢慢端起酒杯,慢慢舉杯就唇。酒液沾染她粉色的唇瓣時,她的麵色細微地變化了一下。她輕笑一聲,放下了酒杯——看來,他們的客人今晚暫時不會來了。

    沈笑看見了她的行為,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歎了口氣:“可惜了這壇好酒。”說罷,竟然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悠閑地喝了起來。

    許若然斜睨著他,沈笑無奈地一攤手道:“我喝都喝了,中一杯的毒和中一壇子的毒可有區別麽?還是不要浪費好東西的好。”

    許若然看著他,慢慢道:“我隻是好奇,沈七少究竟做了什麽,讓吳艿如此魂牽夢繞。”

    沈笑立刻高舉雙手表示冤枉:“本少爺這次可真是什麽都沒做!”他放下手輕輕歎了口氣,“她實在是個很寂寞的女孩子,我隻是忍不住安慰了她兩句。”

    許若然看沈笑的眼神仿佛他突然變成了一隻青蛙。良久,她移開了目光,淡淡說了句:“你變了。”沈笑成親後,她已經有兩年沒見他。從前的沈笑插科打諢,明朗澄澈。縱然同樣的不舍得女孩子難過,但總是用一些三分氣人七分逗人的笑話讓她們重拾笑顏。如今的沈笑雖仍然愛笑,仍然痞賴不正經,舉手投足間的沉穩成熟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沈笑笑了,眼中不經意透出溫暖的光芒:“成了親的男人,總會有些不一樣的。”

    許若然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卻聽沈笑歎道:“我一直以為吳夫人是聰明人,怎麽也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情。殺了我們,就能一了百了嗎?”

    許若然淡淡道:“她不蠢,也沒想過要殺我們。”

    沈笑怔住了,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酒中不是有毒?”

    許若然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撫著手中的玉簫,緩緩開口道:“我一直很奇怪,當日在皇宮她不肯認輸,今日又怎會心甘情願地任我呆在王爺身邊?”

    屋內的溫度好像升高了,沈笑不由將衿口拉下了些,但額頭還是冒出了點點汗滴,封在人皮麵具中,很是不舒服。

    許若然看著窗外的夜色,聲音低得直如自語:“她以為我們要私奔,但她不會放了我——鳳簫能抓我第一次,必定能抓我第二次。也不能告訴王爺——一則沒有真憑實據,二則即便說了,也不過是讓他更加執著於我而已。”

    熱氣灼燒得更厲害,沈笑唿吸急促起來,他必須緊咬著牙,才能勉強壓製下幾乎噴薄而出的欲望。

    許若然卻好像完全不知身後的朋友在忍受著多大的煎熬似的,歎了口氣,悠悠道:“她更不能殺了我——沒有人能在寧獻王的眼皮底下玩陰謀,何況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所以,她隻剩下一條路了。”許若然終於迴過頭來,將好友的狼狽盡收眼底,“造成既成的事實,讓寧獻王對我痛恨一輩子、卻無可奈何的事實。”

    沈笑苦笑道:“我現在知道,酒也不是那麽好喝的了。”聲音低沉沙啞,又充斥著一種奇怪的壓抑,聽得人怦然心動,麵紅耳赤。

    許若然的眼底卻閃出了一絲笑意:“哦?那你現在想喝什麽?”

    兩滴汗珠透過麵具滑了下來,沈笑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眼角的青筋都已暴出皮膚。他掙紮著說了兩個字:“解藥。”

    許若然看著他,仍是不緊不慢的調子:“吳萇做事,基本是天衣無縫。她下的藥,叫‘眼兒媚’,即便是武林中人,也甚少有人能解。”

    沈笑將麵具取下,姣好如女子的臉已經紅透,他喘息著道:“但你是許若然!”

    許若然點了點頭:“沒錯,我有解藥。但是——”她看著沈笑,忽然嫣然一笑,在平素總是波瀾不興的麵上,如暗夜的煙花綻放,異常美麗,“我沒打算給你。”

    看著沈笑愣住的臉,她幽幽歎息一聲:“如果這是讓寧獻王死心、一勞永逸的唯一方法,倒是值得一試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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