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青憐重新坐迴椅子上,“你說吧,什麽事?”


    這一桌子的飯菜,雖然不是特別美味,可在這會兒的言論中,也被消滅的連盤底都不剩了。


    景楓目光裏透著認真,“青憐,迴到皇宮後,一定要信任景瀾!”


    司徒青憐楞了一下,似乎沒懂景楓這話的意思。


    隨即,司徒青憐心中處又蕩起了一些漣漪,這樣的要求——還真是奇怪!


    或許對別人來說沒什麽,可對景楓而言,這絕對是頭一遭,景楓能從奪位之初活到現在......憑著就是對所有人的懷疑。


    可現在,他要求‘信任’,這種曾經一度被景楓唾棄的情感,並被他稱之愚人的盲眼。


    早就發現景楓變得不一樣了,可司徒青憐顯然沒有跟上他變化的腳步。


    “知道了!”稍微一頓,司徒青憐青憐笑意盈盈地點點頭,“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歡小桐,對他們那一口子,從來都心存好感。”


    景楓鬆了一口氣,可猶絕不夠,便又補充了一句,“一定得信任景瀾!青憐......朕說的是無論遇到任何事,任何情況!”


    這次,司徒青憐的笑意不在了,“會發生什麽事麽?什麽才算任何事?任何情況?你......是在特指某種情況?”


    景楓別過目光,不再迴答,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司徒青憐果然太了解他了。


    連夏櫻也和百裏鳳燁也對望了一眼......隱隱覺得有事要發生。


    司徒青憐見景楓這樣的態度,也知道問不出任何事情,便不再追問。隻是伸出細白滑嫩的手,輕輕在景楓眉心點了一下,雙眸中帶著真真切切地哀怨,“你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卻叫我無條件地信任景瀾?這個你曾經最忌憚的人,如今,你對他的信任都超過了我麽?”


    縮迴雙手,司徒青憐垂下頭,看不出神情。


    景楓微微歎息了一聲,喚她的名字,“青憐......”


    “行了,我開玩笑呢。”司徒青憐隨即將頭抬起,臉上又恢複明媚,“還有什麽事要說麽?”


    景楓望著司徒青憐的笑臉,她總是如此和氣溫和,即便不久前才見過她站雨裏,不安無助的樣子,也被她的滾燙的眼淚灼傷過,可是......一轉頭,她便又是一張陽光四照的臉......瞧著她的微笑,人們總是隻記得她的歡樂。


    景楓想到這,有些呆住了......


    多少年了,他習慣了枕邊人的存在,卻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為她想過,哪怕一分一毫。


    對於景楓而言,他總是直接了當地對司徒青憐說,‘朕不相信你和家族反目,事實上,朕覺得你們一直都有聯係,這麽多年的不和,是你們一直在做戲’,所以......他給了司徒青憐皇後的權力,卻一直不願意在天下為她證名,一直不許她後位頭銜。


    可從前,景楓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司徒青憐和司徒無敵的反目是假,那麽......對她而言,或者才是一種折磨。夾在他和家族之間,她心裏得有多苦,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微笑著站在他的身後,為他處理了一切雜事,這才能讓他一舉抱負。


    然而......現在,景楓在想了!


    他開始試著體諒司徒青憐的心境。


    “喂!”司徒青憐伸手在景楓的眼前晃動,“這沒在雪山呢,怎麽......你雪盲症犯了?”


    景楓迴神,沒頭沒腦地說道,“青憐,這麽多年......謝謝你。”


    司徒青憐看著那雙沉如深海的眸子,覺得......自己又將溺死!連連搖頭,移開目光,她帶著玩笑道,“這麽多年才想起道謝麽?”


    “是啊,這麽多年才想起來......青憐,也實在抱歉了。”


    司徒青憐心尖一疼,上天真會作弄人!


    “我問你還有什麽事呢?這一個晚上,你都在想些什麽,怎麽老是出神?”


    司徒青憐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從那雙眸子裏爬上岸,不能再沉溺了,清醒些!


    如此告誡著自己,司徒青憐拒絕了這句道謝中的一切重量,也忽視了那聲歉意裏的一切真心。


    “還有關於選秀......”


    沒等景楓說完,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連夏櫻也繃不住笑出了聲,“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要選秀?”


    司徒青憐也接口道,“三年一選,推後一年吧,今年不適合!再說......我都把岑閣老好好罵了一頓,你不能這樣不給我麵子吧!”司徒青憐委屈,“我一年到頭,也沒幾次以官威壓人!好不容易逮機會胖奏岑閣老一頓,還沒用?”


    景楓無語地看著夏櫻和司徒青憐,“若換個時機,聽你們兩這麽反對選秀,朕說不定有些高興。”


    百裏鳳燁鳳眸微起,“你還真會抬高自己,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可見,你果然把不要臉奉為至理名言了!”


    景楓苦笑,“朕看起來像沉溺美色之人麽?你們都這樣想朕!”


    司徒青憐揉揉鼻子,做了個請的手勢,“你繼續!繼續!”


    “青憐,往後......永久廢除選秀吧。”景楓道。


    幾雙眼睛都朝景楓看去,很多時候......選秀其實就是政治聯姻。


    “廢除?”司徒青憐雖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情感上還是不理解,“你想要從宮女中挑?”


    景楓扯唇笑笑,“這麽多年......我有做一次這種事麽?朕的生母便是宮女,我不會讓種事重現的。”


    司徒青憐看了景楓半天,有些詫異,“你是想......放棄後宮佳麗三千?”


    “嗯。”景楓輕飄飄的點頭。


    司徒青憐仍不死心的繼續追問,“所有人,我,整個後宮的妃子,都會漸漸變老!”


    “朕也會。”景楓迴答的極其幹脆,想來,這念頭已經在他心裏橫亙許久了,“一樹梨花壓海棠,實在算不上什麽光彩之事。”


    司徒青憐被逗笑了。


    景楓瞧著司徒青憐的笑顏,繼續道,“大夏離雪奚,華褚南安帝......他們是沒有後宮的帝王,甚至百年前的機楚君,更是終生未娶,朕不如他們,可往後......朕不想再讓後宮流傳怨婦詩了,別說繼續選秀,便是如今的妃嬪,朕也認不全......皇宮,對那些女子來說,與監牢無異。”


    司徒青憐點點頭,“好!不過......詔令一出,若你再後悔,那史官可就得記你一筆了。”三宮六院是帝王的權力,“你要再想想麽?當初周菱王起兵造反......他的理由,不過是閱盡天下美人。而你,身為帝王,果真要放棄這份權力麽?”


    “是,朕想的很清楚。”景楓衝司徒青憐比了個停止的手勢,“況且......每次選秀,於國庫而言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從今往後......這筆開銷,都會分派到邊關。”


    周圍人瞧著景楓的目光,都帶著欣賞。


    他是真的想過要如何改革,他把自己的想法,一點點付諸了行動。


    雖然如今時運不濟,民間百姓大都唾棄於景楓,可是......景楓身上的光彩,反而越來越炙烈。


    夏櫻不知道大夏的離雪奚是什麽樣子,可......景楓是夏櫻心裏最理想的君主!


    “再者,後宮寵妃的家族,往往會對前朝有影響,如今......逼走了四大家族,若不從源頭根治,十年後,興許又出個三大士族,六大簪纓......”景楓說著,又看了看司徒青憐,複又瞧了夏櫻,目光最終停在司徒青憐身上。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原因......


    可景楓說不出口。


    “青憐,就是現在的妃嬪......等時機到了,她們若要離開,便許一筆銀子打發走吧。”


    司徒青憐抓重點的能力,遠遠超過景楓預判,“時機到了?什麽時候才是時機?”


    景楓啞然,略微笑了笑,“即是時機,等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司徒青憐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景楓,“這次去懷因河還有別的事麽?你說一來要看水患,二來那條河與北冥玉有關,所以非要親自去一趟不可,可......還有其他原因,你沒有告訴我,是麽?”


    夏櫻一驚,北冥玉!她都已經放棄這裏麵的線索了......如今聽司徒青憐所言,她這才知道,景楓原也注意到了懷因河與北冥玉若有若無的聯係。


    不過,對北冥玉的秘密,夏櫻已經看淡了,無論那玉裏有什麽,她都不在乎了。


    帝王說,這玉裏有稱霸天下的兵法。


    武癡說,這玉裏有蓋世的武功秘籍。


    孤獨者說,興許那玉裏有起死迴生的仙藥。


    或者......北冥玉也許真的藏著巨大的秘密,可是,人還是應該腳踏實地的走著自己的路,就如景楓......


    “怎麽不說話?”司徒青憐撫著腦袋,不知道是不是風寒加重了,她感覺到有些暈眩,“又被我猜中了?你瞞著我,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未必也大多了些。”


    語氣雖是抱怨,可司徒青憐也看得開,這些事,壓跟沒往心裏放。


    屋外的雨漸漸停了......


    這是月餘裏,第一次止雨。


    百裏鳳燁指著屋外,“阿櫻......你瞧,多麽皎潔的月光。”


    “雨終於停了。”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夏櫻深深地嗅了嗅空氣,甜絲絲的......帶著雨後獨有的芳香。


    “往年秋日,在哪裏都能嗅到桂花,今年卻沒有。”


    話題變得有些輕鬆,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秋月花香。


    “還有最後一件事。”景楓張了張口,有幾分猶豫。


    “說啊!”司徒青憐看得著急,“要說什麽,你趕緊。”


    “若是......”別過臉去,景楓不敢注視司徒青憐的眸子,又沉思了一會,方才說道,“若你能和四大家族聯係,我希望你別傷害菀清的孩子。”


    此言一說,景楓臉上突然扇過來一個耳光!


    這一記耳光打得結結實實!連夏櫻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百裏鳳燁罕見的沒有取笑。


    就連景楓也懵了!完全不知道司徒青憐的怒意來自於哪裏。


    摸著自己的臉,景楓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可見這一掌......司徒青憐多麽用力!


    這麽多年以來,司徒青憐頭一次動手打了景楓!


    司徒青憐緊咬著牙關,一步步逼近景楓......


    眾人頭一次見識到從司徒青憐身上暴發出來的修羅氣場!


    “景楓,你可以不信任我,可以懷疑我......這些都很正常。可麻煩你別質疑我對小桐的友誼!”


    “懷疑我會傷害她的孩子,這是......對我最幹淨的心意的侮辱!”


    其實,司徒青憐也不知道自己何為會如此氣憤。


    對菀清的友情,是司徒青憐最純粹的心境。


    已經很晚了,可司徒青憐在說完這些話後,仍然跨上了俊馬,馳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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