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楓迴到龍宸宮時,一入眼便瞧見一個樸素的包裹,粗麻布織就而成,外表平平無奇,同整個宸宮富麗堂皇的格調格格不入,顯得特別紮眼。


    景楓好奇走去,打開一看,竟是行李。


    隻一眼,他便知道這是司徒青憐幫他整理的,知他要去懷因河……還是私訪,所以,所有的東西都是民間用品,看起來低調卻實用。裏麵的衣服,甚至有獵戶的毛皮馬甲,以及憫農的竹笠。


    景楓將竹笠往腦袋上一叩,不大不小剛好合適,可與他身上華麗的服飾對比起來,這樣的裝扮便顯得有些滑稽。連守在宮外的侍衛都有些藏不住笑意。


    透過地板上的水漬,景楓看到自己的樣子,唇邊蕩起微微的笑意。


    不久前,剛見過伊尚果,她變得很不一樣。歎了一口氣,摘下頭上的竹笠,景楓重新將它塞進包袱,“青憐來過?”


    侍者點頭,“皇貴妃是來過,不過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那麽久之前?


    是啊……這些日子他很忙,幾乎沒有正經上過朝。當然,現在的早朝也人丁寥落,看起來來一派荒唐景象。


    四大家族徹底離開,三品以上的官員,五去其三。而三品之下的小官更不必說了……整個朝堂空蕩,荒涼渺小。


    在此之前,景楓一直以為……君權同四大家庭的勢力分庭抗禮!


    如此看來,是他高估了自己。四大家族的勢力遠遠超過了一半!


    好多部門,隨著四大家族的離開已經癱瘓,禮兵,史部……全亂成一鍋粥。


    找不到一個主事的人……每個人都忙的亂轉,可是,那種無序的雜亂,隻是無端讓空氣變得更加緊張罷了。


    不過,也好!


    不破不立,這種局麵,早在景楓的預料當中……盡管比他預估的嚴重一些,但景楓可以承受。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宮裏的侍衛和影衛並沒有受到影響。


    不知想到了什麽,景楓起身便朝司徒青憐的宸宮走去。


    遠遠地看去,唯有幾顆鳳凰樹在風雨裏飄搖。


    景楓頓住腳步,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不由一楞。


    他什麽都沒有聞到!莫非是因為下雨的原由?


    司徒青憐是整個皇宮裏最喜好茶葉,也最懂茶葉的人,她連衣服上的熏香都用茶汁浸染。往常遠遠地便能嗅到自她的宮中傳來的茶香。


    信步走到宸宮內,從前還算熱鬧的宮殿,此刻,顯得冷冷清清。


    初九站在走廊上,望著雨絲垂條。


    景楓站了半盞茶的時間,初九的姿勢仍舊一動不動。


    整個宮殿安靜的出奇,連觀景池裏的魚躍之聲,也清晰可聞。


    景楓咳了兩聲,初九這才發現景楓,連忙走來跪拜行禮,“參見陛下。”


    初九一邊走,一邊擦眼淚。


    景楓一皺眉,眼見初九眼睛紅紅的,“你哭什麽?”


    初九吸吸鼻子,強扯了一個微笑。


    司徒青憐一向待人極好,她貼身的宮女,更是比一般的才人還要風光些,何曾見過初九如此可憐的模樣?


    “青憐呢?”景楓朝她閨房望去,“在睡覺?”


    司徒青憐一向嗜睡,景楓略笑一笑便接口道,“她要睡著,千萬別叫醒她,朕親自去宸宮瞧瞧。”


    “不在!”初九提高聲音打斷景楓,在景楓錯愕的目光中,繼續說道,“娘娘已經離宮三日了,奴婢也不知道她在哪裏。春雨也去找了,可就是見不到娘娘的影子。”


    說到此處,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掉落了下來。初九捂著臉哭泣,看起來很是傷心,“娘娘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可她還在笑。”


    從小跟在司徒青憐身邊,她家主子是最和氣不過的,整個皇宮裏,連最囂張的吉爾妮影憑,在司徒青憐麵前,也得乖乖的。


    司徒青憐把後宮打整的一絲不苟,可如今……她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一點音訊都沒有,又有誰能關心她一下?


    “青憐不在了三天,你們怎麽不通報於朕?”景楓驀然起了一股無名火,可話音剛落,他自己也楞住了。


    這些日子,他忙於宮外,大部份時間都在郤親王的府邸,已經很久沒有迴宮了。


    是啊……他很久沒有見過司徒青憐了。


    初九很是委屈,平素被司徒青憐慣的,當下便迴嘴道,“奴婢找人通報了……可陛下有令,誰也不見。”


    初九的語氣裏分明是帶著抱怨的。


    景楓長吸一口氣,瞧著這地方,總覺得死氣沉沉。


    事實上……整個皇宮在連月的大雨裏,也被圍在一股沉寂和肅殺的氛圍之中。


    景楓一個激靈,突然知道了司徒青憐會在哪裏。


    拔腿轉身。


    初九連忙追過去,“陛下,請務必派人找到娘娘。”初九裹了裹自己的衣服,怕得發抖,“司徒大人罷朝,邊關將士集結,一麵是陛下,一麵是司徒大人,我怕娘娘她……”


    下麵的話,初九楞是不敢講了出來。


    “你怕她想不開?怕青憐會自盡?”景楓接過初九的話頭。


    初九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退後好幾步,臉色鐵青。


    景楓搖頭,“她不會,永遠不會。”景楓的語氣的格外篤定,“虧你在她身邊那麽長時間,竟一點也不了解她。”


    聽景楓如此說來,初九終是鬆了一口氣。


    隻是,娘娘會在哪裏呢?她出了宮,又能去哪裏?除了去東平接梅易之迴來的那段日子,司徒青憐幾乎沒有離開過皇宮,初九實在想不出來,離了皇宮,又沒在菀清那裏,何處還有司徒青憐的安身之所?


    ***


    “你果然在這裏?”景楓望著司徒青憐的背影。


    司徒青憐站在雨中,腳邊是雨傘,可她完全沒有打傘的念頭,全身上下已經被淋得濕透了。


    聽見聲音,司徒青憐迴頭看了景楓一眼,“景?你怎麽來了?”


    司徒青憐的聲音仍是甜甜糯糯的,瞧見景楓的時候,眼裏也沒有一絲意外。


    景楓走到司徒青憐身邊,將自己身上的蓑衣解下來給司徒青憐披上。


    司徒青憐往後退了一步,拒絕了景楓的蓑衣,“我想淋雨。”


    景楓歎息了一聲,把蓑衣丟在傘邊。


    “怎麽?你在陪我淋雨?”司徒青憐的臉上明媚如春光。


    景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入手冷冰,這讓景楓大吃一驚,眉頭緊皺,語氣裏也帶上責怪,“你在這裏站了多久?”


    司徒青憐認認真真的想了好半天,“不記得了!”


    景楓咬著牙關,半晌又使自己平靜下去,“初九和春雨在到處找你。”


    “是嗎?”司徒青憐笑出了聲音,“我出宮後就沒去過別的地方,她們居然沒找到,蠢死了。”


    “跟朕迴宮。”景楓拽住司徒青憐的手。


    “陛下,臣妾不迴去。”司徒青憐一下子甩開景楓的手,一向好脾氣的她眉宇間透出了冷漠。


    景楓被司徒青情冷漠的表情刺了一下,木訥的僵住身子,好半天才喚道,“青憐?”


    司徒青憐背對景楓,“陛下,你無須理會臣妾,臣妾過會自會迴宮。”


    說罷,司徒青憐走到千秋架邊,緩緩地坐在那裏。


    景楓再次走到司徒青憐旁邊,居高臨下地瞧著她,“青憐,別和我置氣。”


    “我要蕩秋千。”司徒青憐說,“我也沒有和你置氣,我在和我自己生氣。”


    景楓已經很多年沒有見識過司徒青憐的尖銳了。她總是溫柔淺笑,靈活可愛……給他一切他所需要的。


    景楓站在司徒青憐身後推動著秋千。


    秋千在雨中蕩高,兩人誰也沒再說話。


    這裏是人去樓空的司徒將軍府……


    前門被鐵鎖栓住,景楓來這院子裏,還是跳牆而過的。


    不過半月無人而已,院子裏的雜草已然瘋長,四合院的地磚上堆起了薄薄的灰,正門處結起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踏進這裏了。”司徒青憐在秋千架上打量著這地方,“母親早逝,父親畏我如敵……每次迴到自己家裏,父親便會惡語將我﨣走。可他還留著這個秋千。”


    司徒青憐捏緊雙手,“十一歲生日時,他為我建的秋千……十四歲時,我成了你的正妃,青澀懵懂,父親將我掃地出門,這裏……也不再是我的家。一晃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青憐,你還好麽?”在司徒青憐的迴憶裏,景楓心口湧起一股尖銳的疼痛,多少年了……她為他打理後宮,為他解決一切後顧之憂,她甚至陪他在馬背上,一起奪得了華褚的天下,以至於至今無子……


    景楓一眨眼,幾乎又重見司徒青憐腹上利刃的場麵。


    “景,你迴去吧。”司徒青憐沒有迴頭,“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最近朝廷事多,你應該處理正事。”


    “我陪你。”景楓語氣堅定,“你什麽時候要迴宮,我們就什麽時候離開。”


    司徒青憐苦笑,半晌方道,“何必呢?景楓……”


    “……”


    “你我之間,已經不再有愛了。”司徒青憐的語氣平靜,無喜無悲。


    景楓推秋千的手僵在半空中。


    秋千咯吱作響,景楓看著司徒青憐在秋千架上越來越高,似乎要消逝在烏雲裏一樣。


    “對不起,司徒風雲還是去了邊境,不日,邊境空虛,四大家族大舉入侵,這京都……又將腥風血雨,奪位之初的慘烈戰事,將再一次重演。”司徒青憐瞧著將軍府,“父親把名字改成司徒無敵,可他的無故,不是對別國,正是對你而來……邊境和京都,華褚處處受敵,大亂在即,你會怎麽處理?”


    ……


    “你一早便開始懷疑我了,可這很正常,我不介意。”司徒青憐語氣悠悠,聲音平靜的不見波痕。


    甚至是無情的!


    “不是這樣的。”景楓一把扯停了秋千,從秋千架之後,繞到司徒青憐前麵,“不是的。”


    司徒青憐望著景楓的眼睛,“不是?難道你沒有懷疑過我麽?怎麽……答不上來?無法否認吧。”


    景楓喉結動了動,剛一張口,便被司徒青憐梨花般的指頭阻止了,“不重要。”


    司徒青憐貼上景楓的唇,和著雨水輕點他的眉眼,“也許你我之間不再有愛情……可倒底無法分開,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你可以仍舊保持著對我的懷疑,而我……也將一直是你的妻子。”


    “青憐,你已經不再……”


    沒等景楓問完,司徒青憐便搶先迴答,“是的!愛過,但不再愛了。”


    景楓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失去了司徒青憐。


    好像失去了。


    可一切又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將司徒青憐橫抱起來,景楓踢開將軍府的屋子,“姑娘時,你的房間在哪?”


    司徒青憐指了指靠窗的那間屋子。


    踢門進去,一切還同她閨閣時一般。


    將司徒青憐放到床上,景楓替她除掉濕衣,自己也一樣。


    他們彼此擁抱,彼此擁有,彼此熟悉……


    可,已經沒有愛了麽?


    景楓這些日子感知到了太多陌生的情緒,他叫不出那些情緒的名稱,它們一團團糊在他心裏。


    水|乳|交融,魚水|之歡。


    他們仍能使對方感覺到歡|愉。


    離彼此最近時,景楓說,“不是的,青憐……”


    景楓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幾個字。


    可,不是什麽?景楓理不出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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