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麽哭,朕還沒有駕崩。”


    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傳來,蕭敬,戛然而止,所有人驚愕的迴頭,看見弘治皇帝背著手,雖是看起來精神頭不好,麵帶憔悴。


    朱厚照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


    蕭敬跌跌撞撞衝了過去,“陛下,陛下,老奴,老奴擔心死陛下了………”


    “陛下”,張皇後梨花帶淚的撲了過去,太皇太後太後也是一臉擔心開口:“皇帝,昨夜是………”


    “臣等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不鹹不淡的開口:“祖母和皇後擔心了,劉公在這正好,朕有些私事,所以今日就罷朝一日。”


    “罷朝一日……”劉健等人一驚,然後就是一肚子都是疑惑。


    陛下從前,極少有私事啊,今日有什麽事,比政務還重要。


    陛下……今日看起來,大不一樣……


    “陛下今日是要………”張皇後一雙盈亮的鳳眸裏滿是困惑,擔憂。


    “朕今日要和太子去西山,皇後不必擔心。”


    西山………


    還是蕭敬反應的快:“奴婢這就下去安排………”


    “不,蕭伴伴且慢”,朱厚照出言阻止,“這次父皇乃是白龍魚服,無須護衛,依仗。”


    啥,白龍魚服,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啊。


    劉健等人急急忙忙開口阻止,“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好了,朕意已決,蕭敬,就你跟著朕一起,無須他人………”


    弘治皇帝斬釘截鐵,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既然這樣,”劉健咬咬牙,“陛下,還望老臣跟著陛下一同前往。”


    弘治皇帝良久,點了點頭。


    朱厚照去布置一番,一行人匆匆的出城至西山。


    西山學堂這,劉瑾早早就在這等著了。


    一行四個人,身份一個賽一個嚇死人。


    弘治皇帝東張西望,朱厚照則在一邊小聲說著些什麽。


    西山幾乎已有集市的規模和樣子了,一大早,各式各樣的鋪麵攤位都有,有賣包子的,布匹的,雜活的,賣肉的,賣糧的,街邊還有小販兜售蔬菜。


    “朕上午做些什麽?”


    弘治皇帝邊走邊問。


    “迴父皇,兒臣不是說了,兒臣在西山的學堂,缺一個教書先生。


    本來呢,有個秀才在這,可那個窮酸秀才,半桶水,水平不高。


    這不,讓父皇去給他們上上課,簡單,簡單,就一上午,一個時辰就好。”


    “什麽窮酸秀才,這些讀書人,都是我大明基石”,弘治皇帝不滿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對,對,就是基石”,朱厚照嘿嘿直笑。


    劉健在後麵心裏嘀咕,能讓陛下與平常無樣的,恐怕隻有太子了。


    “這個,父皇,要不,吃點啥不?”


    “不了,朕不餓,不能耽誤了時辰。


    朕問你,這些學生學的是何?學到哪了?朕從哪裏給他們講起?”


    弘治皇帝連珠炮般的發問,朱厚照懵了。


    不是,自己也沒管過這啊。


    看朱厚照這樣子,弘治皇帝就知道,自己算是白問。


    “好了,父皇,到了,就在前麵。”


    劉瑾已是早早在前麵候著了。


    見劉瑾正要跪拜,弘治皇帝淡淡開口:“好了,外麵無須跪拜,進去吧。”


    “是。”


    一行人來到學堂,弘治皇帝饒有興趣的四處走走。


    窗明幾淨,也算是幹淨。


    劉瑾在一旁小聲說著,整個學堂一共有著四十多個孩子,都是西山百姓家裏的孩子,每日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筆墨紙硯都是學堂提供,還有七七八八的費用,都是鎮國府開支。


    在這講學的秀才聽說今早上有人替他,早就是樂得不行,偷得一天懶,能不看見那些個混世魔王,快哉,快哉。


    半個時辰,三三兩兩的人將室內坐的滿滿當當。


    這其中,朱厚照還看見了老熟人,王和的孫女。


    朱厚照把人截住,用兩個包子的代價讓她不準泄露出去他們幾人的身份。


    今日上午,朱厚照臨時客串把教導主任,隻是說了來了位新夫子,問的也隻有一個問題:你想對皇帝說些什麽。


    弘治皇帝心頭一顫。


    蕭敬,劉健也都不知道,太子究竟是所欲何為。


    弘治皇帝接見過新科士子,接見過朝廷重臣,外邦使節,甚至就是百姓也是見過的。


    可偏偏,一群孩子,這還真的是他皇帝生涯的頭一次。


    弘治皇帝站在上麵,望著一群衣衫破舊,甚至有些髒兮兮的孩子,卻是眼睛裏閃著靈動的光。


    更何況,作為天子,隻有他問別人,哪有人敢問他幹什麽。


    學童的念頭,都是極古怪,難以琢磨的。


    一來,他們的年紀還小,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二來簡單點說,就是爹媽完全就是放養的野生生長。


    他們的創造性,遠超了弘治皇帝想象。


    有希望官府能將自己村子裏的劉財主抓起來關個十年八年的。


    有想知道皇帝一頓是不是能吃一頭牛,兩頭豬,還有十幾隻雞鴨的。


    還有的,想知道皇帝身邊有多少個美人,皇帝有幾個媳婦孩子,是不是有幾萬人伺候。


    更有甚者問起了皇帝到底有多少錢,每年要花多少錢。


    還有一個,問自己,能不能當駙馬,娶公主。


    朱厚照本來是聽得直樂,聽完以後,眼睛都直了,你看起來很勇啊,記住你了。


    蕭敬,劉健一臉的臥槽,這問的,都是啥啊。


    弘治皇帝覺得好笑,這都是什麽問題,朕的一頓飯哪裏能吃那麽多東西。


    朕每日都是政務,哪裏有時間這麽多美人陪在朕玩耍,有那時間,朕就不能陪陪秀榮和皇後


    這是對朕的汙蔑啊……


    弘治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些問題,使他的心都熱乎了一些。


    他極其認真的一一作答,如同討論朝政一般,一板一眼,有些問題,他甚至還問起了蕭敬宮內裁撤的太監宮女,問起了劉健朝廷大致的開銷。


    劉健,蕭敬哪裏敢怠慢,隻是說了個大概。


    學童們也不明白弘治皇帝說的是什麽,隻是覺得,這個人,好厲害啊………


    而且,這個新夫子看起來也很好說話,講的事情,也很有趣。


    比那個隻會讓自己寫字背書的秀才不知好到哪裏去了。


    “你們在西山,比起之前,過的如何?”


    弘治皇帝突然發問。


    學童們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什麽能吃上肉和饃饃,生病了能買藥學,爹娘脾氣也好了許多,很少再打自己………


    總之,西山好,很好。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直到弘治皇帝要離開時,這些個學童們也都依依不舍,遇見這麽個有趣的夫子,這平日裏難捱的課,怎麽一下子………


    眼看眾人情緒不高,弘治皇帝笑著安撫眾人,說是下月再來。


    離開學堂時,心情愉悅了不少。


    剛出門,一個人影從裏麵竄了出來,眼巴巴的望著弘治皇帝。


    “怎麽,還有何事?”


    弘治皇帝笑著上前問道,見得有些眼熟,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那小丫頭結結巴巴才把話說完:“皇帝爺爺,我,我娘迴來了,阿爺說是皇帝爺爺和太子爺找迴我阿娘的,要是還能看見皇帝爺爺和太子爺,一定要磕頭。”


    說罷,小丫頭就跪倒在地,咚咚磕了起來。


    等朱厚照把人拉起,額頭已是有些淤青。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這是王和的孫女,當初自己交代了蕭敬去辦,萬沒想到,這麽快就尋到了人,一家團聚。


    弘治皇帝打心底裏為這一家團聚高興。


    “這是朕,朕應該做的,你娘迴來了,日後,好好孝敬你娘。


    你比朕,比朕有福氣啊,朕再也沒有機會了………”


    最後已是不能自語。


    一行人就這麽等著弘治皇帝。


    等弘治皇帝緩過了情緒,“太子,接下來呢。”


    “哦,還請父皇和兒臣一起換衣服,接下來,這一身,恐怕不成………”


    這下子倒是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劉瑾此時哆哆嗦嗦在一旁捧著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兩套粗布短衫。


    劉健指了指,“殿下,這是……”


    “種地啊”,朱厚照幹脆迴答。


    種地,劉健隻覺得頭暈眼花,堂堂的大明天子,居然要穿這樣的一幅圖,要去種地……


    這說出去,豈不是………


    蕭敬震撼了,拉著陛下種地,太子爺,真會玩啊………


    劉健覺得,陛下今日和往日完全不一樣,以至於一向子再也熟悉的帝王,一時間覺得陌生起來。


    今日的百官,那也是懵逼的。


    陛下這麽今日,突然罷朝了一天。


    去了內閣,首輔劉公居然也不在,謝公,李公則是遮遮掩掩,看起來也是不同尋常。


    這,今日出門是沒看日子,撞邪了不成?


    此時的弘治皇帝,已是換好了衣服,和朱厚照,來到一片地裏。


    隻見在這裏,一群莊戶正在墾地,他們舉著鋤頭,賣力地翻著土地。


    日頭已經出來了,莊戶們汗流浹背。


    弘治皇帝看著彎腰種地的人:“西山,也有人種地?”


    他本以為,西山極為特殊,的壯勞力都在煤礦上麵,哪裏還有人來種地。


    這裏,朱厚照就不得不誇讚一下中華民族的光榮偉大傳統了。


    種地,這是刻在我們骨裏的基因啊。


    任何地方,那都是先琢磨著,能不能重點啥。


    西山也不例外,雖然男人們都在煤礦上,可女人們架不住啊。


    壯婦,那比男人也差不到哪去。


    就是,產量低了點,肯定是不夠吃的。


    弘治皇帝這才知道,西山的吃吃喝喝,基本上都是從外麵購買。


    弘治皇帝什麽都沒有說,看著莊戶動作半天,學著他們的樣子,拿著鋤頭,開始默默的和莊戶們一道開始翻地。


    朱厚照緊隨其後。


    蕭敬,劉健兩人在上麵看的直跺腳。


    這叫個什麽事啊……


    不到一炷香之後,父子已經是累得氣喘籲籲。


    還是蕭敬聰明,不知道從哪尋了兩個鬥笠過來,來到弘治身邊道:“陛下,陛下,歇歇吧,歇歇吧,您累成這樣,老奴可心疼了。”


    弘治皇帝喘著氣,搖搖頭。


    蕭敬呈上兩個鬥笠,“陛下,太陽太大了了,老奴去取鬥笠來,您和殿下要顧及身體啊,莫要將人曬壞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接過鬥笠,隨意的戴在頭上。


    遠處那些莊戶,也好奇地打量著這父子二人,倒是樂了。


    看得出,這兩人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受這個罪做甚。


    蕭敬變魔術般掏出兩條汗巾,正想給陛下擦汗。


    弘治皇帝本來正想答應,卻看著朱厚照一把奪過,在臉上,脖子上胡亂著摸著,心念一動,也是取來自己擦著。


    這樣耕作下去,額上的汗便嘩嘩落下來,若是不擦一擦,渾身都難受。


    其實,朱厚照也從來沒有耕過地。


    哪怕是朱厚照體力好,但也不會使勁,氣喘籲籲,累的厲害。


    而此時,劉健過分的靠近,看著皇帝和太子在地裏揮汗,他………愕然了。


    用不了多久,兩人都累得已經直不起腰來。


    隻半個時辰,不,是小半時辰,大汗淋漓,仿佛在地獄裏走了一遭,個個臉色蒼白,小胳膊小腿都打著哆嗦。


    好不容易歇上一歇,朱厚照受不住,直接一屁股毫無形象的坐在了田埂上,拿著脖子上的汗巾擦拭著汗水。


    弘治皇帝保留著體麵,萬萬沒想到,這看著隻是輕易的揮舞鋤頭,竟是如此的艱難,辛苦至此。


    他咬著牙,他還不信了,一國之君,就這點事也做不了?


    朱厚照眼看著弘治皇帝歇了沒一會兒,居然又起身了。


    臥槽,老爹,你就這麽不肯服輸啊。


    前麵莊戶留給他們的背影,依然是不疾不徐,翻起一塊塊的土地,看起來,很輕鬆啊。


    他們落弘治皇帝一大截,弘治皇帝身後還跟著個朱厚照。


    一劍殺了我吧,朱厚照內心呐喊,卻又是不得不起身跟著。


    倒是遠處的莊戶們覺得過意不去,有人跑過來道:“相公看起來是讀書人,細皮嫩肉的,何必來吃這個苦,我們這些莊稼人,習慣了,相公可是比不得啊……”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上氣不接下氣的朱厚照,卻是丟下了兩個字:“繼續。”


    繼……繼續……


    朱厚照人人仰馬翻,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扛著鋤頭,繼續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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