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女子,色若春曉,如切如磋。


    隻一眼,柳田氏長了長嘴,讚歎之聲卻如何也發不出。


    立在一邊的柳夏順著爹親的目光看過去,一時也愣怔在原地,他滿麵透紅,含羞帶怯。


    大街上泰半未婚的男子臉上皆與柳夏此幅模樣一致,羞羞怯怯,情竇初開。


    柳田氏迴神,狐疑的打量了一眼不遠處的白衣女子,卻不料那人似有所覺,抬眸,定定的凝了他一眼。茶色的眼中啐著濃濃的警告。


    柳田氏隻覺眼睛被鷙了一下,強自別開視線,滿麵駭然。


    方才那塊石子,定是此人所為。他上前兩步,想與之撕扯。


    再抬頭時,那白衣女君卻已不知所蹤。


    柳田氏發不了聲音,指著自己的喉嚨“啊啊啊”直叫。


    柳正拂袖,怒道:“丟人現眼的東西,舍頭擼不直,話尚且說不清楚,要你何用。迴家!”


    三人灰溜溜的退出灑金街,走至無人巷口內,卻被從天而降的黑衣人麻袋罩頭。


    ――


    灑金街街尾


    一輕紗蒙麵男子,小步跟在高他半頭女子身後。


    “師姐走慢些,子爵要追不上了!”


    白衣女子腳步未停,蹙眉指了指天色,淡聲道:“師弟快些吧,你姐姐應是已到了酒樓……”


    賈子爵撇嘴,他低頭看了一眼今日特地換上的拖地淡青長衫,眼底滑過一抹失落。


    連祖母都誇上一句,他著此身衣物端儀俊朗,可師姐卻未看一眼,一路走來,她克己守禮,眼睛直視前方,看也不多看上他一眼。


    心頭陣陣失落,偷眼看著那人清冷如仙的側臉,又蕩起一抹羞意。


    師姐乃一正正經經的書呆子,不通情愛。


    賈子爵心中思量萬千,追著那人的背影小聲反駁道:“阿姐才不會怪責呢,師姐明明答應帶子爵遊玩一番,現下才將將逛了一個時辰……”


    不遠處的白衣女子忽的頓住腳步,她扭迴頭,提了提手中的竹籃,竹籃內放著泥人、竹鼓、並一些糕點。


    “師弟莫要胡鬧!”她細眉微蹙,看向竹籃內的物件兒,淡聲道:“今日這些小物件兒,師弟可喜歡,蒼雲拿它們抵了你不日前贈手帕、幹糧之恩可好?”


    “不好!”賈子爵想也沒想的迴道,指著柳長寧手中的竹籃,嗔怪:


    “我央求了師姐如此久,師姐才陪了子爵一日。竹籃一應物件兒,胭脂水粉、銀釵首飾你皆不買給我。這些小玩意兒不要便是……師姐……多陪我逛逛可……可行?”


    賈子爵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抬眸便對上白衣女君輕蹙的眉目。


    “師弟慎言!你等男子私密之物,我豈能贈你,當是於理不合!


    他苦澀的笑了笑:“師姐為何如此……”


    “不識男兒心”最後一句話他沒敢說出口。


    賈子爵自小性子軟綿,被眼前之人冷淡掃上一眼,愛慕便再也訴不出口。


    躊躇的檔口兒,她已轉身越走越遠。


    賈子爵眸中溢滿低落,柳蒼雲性格冷清,乃一榆木疙瘩。


    不僅對他如此,對所有男兒皆是不冷不熱。


    可……再如何榆木疙瘩的女子,心中也該焐熱了,她卻依舊……


    會試之後為了躲他,她躲在南華庵拒不見人。


    倘若不是明日乃放榜之日,她提前下山被他捉住,今日陪遊,她是定不會應的。


    ---


    明德長帝卿府,暗室。


    石壁冰涼泛著幽光,室內暗無天日,此刻高懸兩根火把,將暗室照亮。


    裴元紹眯著眼,坐於上首,他指尖輕點桌麵,火把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將他臉上的神色,悉數掩與陰影之中。


    他身前七尺處跪著三人,麻繩捆縛,形容狼狽。


    “邵哥兒……不,殿下……殿下饒命呐,草民並不是有意謀財害命,大侄女當年已人去樓空,老宅破舊,這才犯下糊塗……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擾了草民一家老小……”


    柳正匍匐跪在地上痛哭,憨厚的臉上盛著驚懼之色。


    她左手邊跪著柳夏,這會兒已是嚇的泣不成聲。


    右手邊柳田氏舔了舔幹澀的唇,啞穴半個時辰便自行解開。他不動神色的抬眸,看向坐於上首的公子。


    他身著一襲暗紅錦衣,唇角似笑非笑。絕豔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明明隻是高坐在椅子上,可他通聲的威壓,卻令柳田氏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柳田氏唇邊溢出半絲苦笑,倘若不是女兒性命堪憂,為父者強,他如何敢與權傾天下的長帝卿談條件。


    家中妻主欺軟怕硬,沒有主心骨,女兒能否救的迴來,隻能看他。


    柳田氏狠掐手心,窄小的眼內精光四射。


    “妻主所說隻為其一,當年大火雖是草民妻夫所放,可大侄女死於火中之事在村內傳開後。草民一日漿洗衣物之時,無意看見一批黑衣人去了村西老宅,好奇跟上,發現這些人竟是將燒成黑灰老宅布了手腳,埋下幾截燒焦的白骨。後來村內陸陸續續來了兩批人馬調查大侄女死訊,i村內人帶著這些帶刀侍衛查探,據說發現了大侄女燒焦的屍骨。”


    上首的男子敲打桌麵的聲音愈發急促,一聲一聲如錘在胸口。


    柳田氏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那日老宅屋內空無一人,草民與妻主才敢縱火燒宅。可卻有人故意將大侄女偽裝成燒死的情形。想是為了蒙蔽殿下調查……”


    柳田氏粗唇張合。


    裴元紹卻已是神色恍惚……。


    能瞞住暗衛整整一月的查探,整個金鳳朝,除了鎮南王手下的影衛無人能做到。


    旌寰那人為人下作,做事滴水不漏。她在怕!怕柳長寧對他有情,怕他認出她來。


    可笑,他險些被她卑劣的手段蒙蔽。


    怪他自己!


    他不自信,不信任。


    坐於上首的紅衣男子垂著頭,緘默。


    暗室內隻能聽見三人的緊張的喘氣聲,柳家三人便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著上首男子最後的決斷。


    柳田氏倏然抬頭,寂靜的暗室顯得極為可怕,如猙獰的猛獸。


    他不能怕,他要救柳冬。


    “前塵往事皆是過眼雲煙,您位高權重,必不是與我賤民等計較之人。倘若今日您能將我女兒柳冬從大理寺救出,放了我一家四口。草民這裏還有一樣東西給你。”


    裴元紹斜睨了他一眼,神色不變。


    威壓逼近,柳田氏雙腿止不住的顫抖,他忍著心頭膽寒,咬了咬下唇揚聲道:“大侄女離開西樵村那日,曾留了一封手書。壓在你臥房書冊……”


    上首的椅子被人倏然拉開,發出尖銳的“滋啦”聲,裴元紹起身,一雙墨色得眸子光射寒心。


    他快步走至柳田氏身前,一腳踹在他的胸口。腳尖死死的將他抵在地麵上,棱唇輕啟,聲音冷徹骨髓:“你何等身份,配與本殿談條件?手書交出來!”


    柳田氏四肢綁縛,胸口疼的她幾乎出不了氣,他劇烈的咳嗽出聲,口腔內的血沫橫飛。


    “殿下……殿下答應救……救柳冬……草民便將信函呈上。”他用了最後一絲氣力,氣若遊絲道。


    裴元紹蹲身,視線與柳田氏平齊,不為所動:“你交不交無礙,左右隻是一張信函。可你……一家的性命……嗬!還有那柳冬,斬首似乎便宜她,不若便令人將她淩遲處死可好?“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唇角似笑非笑,看似漫不經心,可眼底死一般的黑沉透著絲徹骨的冷意。


    柳田氏渾身上下毫毛直豎,冷汗浸透了一身。


    他長了長嘴,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側頭,小兒子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令他心底的倔強,崩塌一半。


    他匍匐在地,忽覺這金陵城,滿城的繁華不是天堂,是噩夢。


    柳正跪地向前,用力叩頭,一聲重過一聲,哭求道:“帝卿饒命,饒命,那封手書在草民如今租住西街銅彎巷木床之下。”


    裴元紹對身後的紅蓮使了一記眼色,她心領神會,迅速衝出暗室。


    “將此三人送入府內地下水牢關押!”


    他看也沒看哭求的三人,此刻心髒的跳動早已隨著“手書”二字失去了跳動節奏。


    從暗室走出來的時候,天空陰沉,眼看著又要下雨。


    裴元紹命人搬出一把搖椅,坐在恓凰院兒的老槐樹下,這顆老槐樹與三年前西樵村那棵老槐樹一模一樣。


    裴元紹心緒難平時,喜歡坐在樹下,鼻尖有草木的清香,就仿佛她也在一般。


    紅蓮將那封手書呈上之時,裴元紹閉了閉眼。


    他抖著手將信封打開。


    泛黃的宣紙上,隻有兩行字,沒有署名,亦無落款。


    隻需一眼便知,那是寫給他的。


    “我離開此地,倘若能有緣再見,你認出我來。與你重新認識可好,記住我叫柳長寧,字蒼雲。”


    裴元紹眼角止不住的滑下兩行清淚,他仰頭看天。


    天空被烏雲遮避,盛著濃雨,將下不下。


    那人的溫柔以待是真的,她說她叫蒼雲。


    她說要了他的身子,便得娶他。


    他卻不願相信!


    不是沒有發現,而是不願意信,不自信。


    怕!怕長帝卿的身份毀了寒門第一人柳長寧。


    手握大權,權傾朝野的裴子淵,若與寒門清流一脈柳蒼雲成親。


    他必是要毀了她的。


    可他愛她……


    她說了要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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