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嵐蹙眉,暗中對不遠處的虞侯君使了個眼色,見他心領神會,這才凝眉看向跪在雪地上的女子。


    她垂首與女皇一應一答,不卑不亢。


    裴元紹好不容易將身上的盤扣扣上,抬眸便見那人膝蓋沒在厚厚的雪內。


    修眉微蹙,他側頭對著身側的明行女皇道:“今日大雪,天寒地凍,皇妹有什麽要問的應盡快為好。你前些日將將染上風寒,好了沒多久。倘若在此地待久了,指不定又要喝上幾味驅寒苦藥。”


    女皇年幼,孩子心性,此番被大哥哥提醒,忽的想起被逼迫喝湯藥的情形,神色一凜,急急的點頭。


    側眸,衝著跪於雪地的女子道:“平身!”


    柳長寧應諾,叩頭謝恩,垂首立於一側。


    “昨夜南華俺出了一歹人,後院所有人皆在自個兒禪房待著。隻你不在禪房,深夜不知所蹤。行蹤可疑。”


    “凝心庵主為你作證,你昨夜在藏經閣撰寫道經。可單憑一麵之詞不能服眾……你曲曲一介書生寫出道家經義實乃匪夷所思。如今道經所在何處?呈上來讓朕親眼看看?”


    明行女皇覷了一眼不遠處白衣勝雪的女子,此女天人之姿,行為有度。若說她是昨夜太夫口中的采草歹人,她定是不信。


    可虞太夫一口咬定,此番倘若不拿出證據,便也難堵悠悠眾口。


    女皇將眾人的神色悉數收於眼底,她神色溫和,心中雖有愛才之心,麵上卻也不顯。


    側眸覷了一眼自家大哥,見他衝著她點點頭,倒也不懼身後一眾虎視眈眈的老臣。


    女皇此番話一出口,戒律堂內虞太夫懷裏話外坐實柳長寧乃歹人之言便被悉數駁了迴去。


    明行女皇顯是有意迴護,倘若柳長寧拿出親手撰寫道經,此事便算了結。


    虞侯爺抬腳欲上前說話。


    可身子稍動,兩道警告的視線,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頭,朝堂之上如今權勢滔天的兩人,長帝卿、鎮南王皆對他施壓。


    虞侯爺嚇的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腿腹來迴哆嗦。


    直到那兩人收迴視線,他也沒從方才的驚嚇中緩和迴來。


    ――


    柳長寧垂頭,她從懷中掏出連夜默寫的《法華經》卷冊,交給侯在一邊的宮侍。


    疏淡的杏眸抬起,覷了一眼女皇身邊的虞太夫,不著痕跡的壓了壓唇。


    她垂頭恭謹的稟告道:“凝心庵主與草民為知交好友,去歲與她約定,若是入京,便許她一卷道經相送。昨夜帝君祭天,草民恐得罪聖駕,便待於藏經閣內,連夜寫下一卷經文,此乃初本。忘帝君明鑒。


    卷冊展開,共有十頁,筆墨尚新,後兩頁筆墨未全幹,字跡略有重影。


    其字筆畫橫輕豎重,結體方正茂密,持筆之人運腕幹脆利落,灑脫自如,當屬罕見。


    此字跡乃柳長寧親創字體,風骨自成一脈,飄逸規整,筆走龍蛇之勢。


    眾大臣紛紛傳閱,文官大多附庸風雅,喜好筆墨,見過蒼雲居士筆墨的官員不在少數。他們雖不懂道經,看上一眼其上的字跡,心中已是自有定斷。


    卷側傳至文淵閣楊閣老手中之時,她本是隨意一覽。


    臉上的神色倏然凝重,待得粗略將整篇經文翻閱完畢。


    她老態的眸子忽爾精光四射,她抖著手,指著雪地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激動道:“此女大才,大才也!老婦往日對道經略通一二,此卷道經所提,“神仙抱一之道”堪稱絕妙。大善!”


    楊閣老往日話不多,克己複禮,往日恭謹嚴肅。這些年年紀大了,閑暇鑽研道法,癡迷與僧尼論道解惑。


    此刻她既說出此番評語,凝心庵主所言便十成為真。


    虞太夫咬碎一口銀牙,將傳閱至虞侯爺手中的經書,一把奪過,親自查看。


    本欲張口辯駁的話,生生咽入喉口。


    道經他雖不懂,柳長寧的字他卻是見過。此道經之上,字跡竟真乃柳蒼雲獨創字體,字跡嚴謹不失飄逸,字跡筆墨尤新,顯然不是提前備好。


    他忍住將手中卷冊撕碎的衝動,狠狠的瞪了一眼辦事不利的虞侯爺。


    再次抬頭時,臉上換了副神色。變臉之快,堪稱戲台上的戲子。


    他衝著柳長寧溫聲誇道:“柳女君大才,不僅精通四書五經,連道法一脈造詣亦是極高,端的是博學廣識。”


    此話言畢,虞太夫抬腳,一腳踢在跪於身側的侍衛胸口,怒罵道:“爾等身為禦前侍衛,辦事不利,本宮昨日舟車勞頓,身子疲乏,一時不慎,信了你等之話。險些釀成大錯,冤枉無辜。”


    眼看著今日暗算不成,自己麵上甚是難堪。虞太夫眼珠一轉,眼疾手快的找個替罪羔羊,推卸罪責。


    隻可惜,女皇尚未發話,素來不管三宮六院之事的長帝卿,卻忽然冷哼了一聲。


    他將肩頭的雪花掃落於地,勾唇,意味深長的笑道:“虞太夫往日代為打理後宮,實乃辛苦。太夫年歲已大,後宮之事本就煩雜,壓在他一人身上,本不是長久之策。君後入主後宮之事此番迴宮應刻不容緩,諸位可有異議?”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似乎隻是漫不經心一提,雪地上垂首而立的大臣麵上神色各異。


    卻無人敢上前反駁,長帝卿顯是借著此事,為女皇親政做準備。


    還有一年,女皇便到了親政之齡,此時女皇大婚,便顯得尤為關鍵,此為便是對異心臣子施壓。


    曆代女皇但凡親政,便得收迴三軍軍符。如今世家勢大,並不願放權。自上一任君後去世,後宮空懸兩年,世家貴族皆以女皇年齡尚輕為由,強行反對冊立君後。


    宮不可一日無主,太夫年歲大,今日做出糊塗之事兒,有一便有二。


    今日之事便是因由,此刻倒無人敢反對側立君後之事兒!畢竟後宮亂,則國亂。


    柳長寧抬眸,覷了一眼不遠處的紅衣男子,人群中,他著一身暗紅色棉衫,神態自若,麵色慵懶。


    本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卻令一眾王侯麵色隱忍複雜。


    柳長寧眸中蔓著絲笑,她見過他動情時不知所措的純善,看過他動怒時橫眉冷對的張揚。


    卻唯獨沒見過此刻談笑間,運籌帷幄,步步為營的慵懶神采。


    她素來喜歡心思純善之人,便宜夫郎的性子卻正好恰恰相反。


    他心思極重,一言一語皆有目的。


    與這樣的人來往,本應極累。


    可今日見了他這等心機深沉的模樣,非但沒有反感,反倒覺得他本該如此。


    紅衣墨發的男子,在這片純白的雪地上,慵懶一語,便令眾人啞口無言的模樣,俊美又誘人。


    柳長寧薄唇幾不可察的翹了翹,眼底滑著抹自己也未察覺的縱容與寵溺。


    卻不知那樣的眼神,落入了一雙淺藍色的眸中。


    旌寰牙跟緊咬,五指成拳。


    滄浪山頭,清冷孤高的柳蒼雲,她眼底染上了凡塵!


    那樣的溫柔,他從沒有得到過,一瞬未有。


    旌寰遲緩的抬手,遮住了一雙殺意叢生的藍眸。


    他要他死!裴元紹該死!


    -


    南華庵內的這場算計,虞家終是沒得到好。


    設計二殿下裴雲之的歹人,最終查出來,是庵堂內一出家不能人道的僧尼――吳生。


    僧尼好色,見美貌殿下,雖不能人道,卻也沉迷不能自拔。


    好在沒能成功,僧尼因犯清規戒律,又無處可逃。第二日於禪房內上吊自盡。


    二殿下雖並未受辱,此番名聲卻也毀掉一半。


    虞太夫偷雞不成蝕把米,心中各種滋味必不再提。


    查出真相的第二日,女皇車攆啟程迴宮。


    ――


    定遠候府,書房。


    房內燒著地龍。


    檀香嫋嫋,氤氳升騰。


    定遠侯周政氣的渾身發抖,他將青瓷筆筒砸在跪於下首的年輕女子身前。


    怒罵道:“不成器的東西,老婦舍下臉麵求得四位閣老朝臣,去長帝卿房內捉,奸,他房內卻空無一人。你這孽女,是要讓我定遠候府所有的臉麵丟盡呐!”


    周懷瑾倔強的跪在地上,一臉不服:“我告知母親當晚前去,您卻非得等白日!打草驚蛇,豈能怪女兒!”


    “你你你!”周侯君氣的嘴唇顫抖,走近,一巴掌扇來,便要掌摑。


    “侯君息怒,懷瑾有錯,您要打便打侍身……她為我骨肉,女兒有罪便是為父之過……”


    周君夫向前兩步,擋在周懷瑾身前,哭的淚眼婆娑。


    定遠侯看著老夫,再覷了一眼不知悔改的嫡女,氣的雜碎了博古架上的花瓶。


    拂袖離開。


    周君夫收迴眼淚,將女兒扶起,溫聲道:“傻女,你母親所怒,是看出你對長帝卿心思之事啊!”


    周懷瑾原本梗直的脖子倏然一鬆,她看向滿目清明的爹親,艱澀的道:“母親她,為何知曉……”


    周君夫談了口氣:“你前夜慫恿你母親去長帝卿房內捉奸,語氣神態焦慮,旁人如何看不出?不是你母親不幫你,她……她那等身份如何能獨自入長帝卿房內捉奸?”


    周懷瑾眼睛倏然睜大,臉上神色落寞,那夜她親耳聽見他與一女子,翻雲覆雨,纏綿悱惻。


    心如死灰。


    周君夫看著女兒落寞之色,不忍問道:“你當真如此喜歡長帝卿?”


    她點頭:“喜歡,爹,我愛的不能自已!可母親許我狀元幾第,方能去聖上麵前求娶他。這天下有了柳蒼雲,我如何能中狀元?”


    她滿目絕望,眼睛泛著絲水意。


    周君夫一把抱緊女兒,慈愛道:“罷了!柳蒼雲有何可怕,這狀元郎的身份必是我女兒囊中之物!”


    “可……”


    “今年主考翰林是為父舊人,當年他欠為父一份許諾,為了我女兒,為父去求那人一次便是。”


    第52章 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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