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寧從椅子上直起身,走至近前,她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封休書塞入他的懷內,溫聲道:“本就是陌路之人,便不留了,珍重!”


    裴元紹的視線定在那封休書之上,他捏緊宣紙一角,別開視線。


    怕一個不小心落了淚,臉色定是難堪。離開也要在她眼底,呈現最驕矜的長帝卿。


    他克製的轉身,跨出門外。


    這天的晨光尤為刺眼,裴元紹踩在蕭蕭枯葉之上,眼睛疼痛的幾乎睜不開。


    他一步一步走的決然,耳邊是枯葉踩碎的嘎吱聲,他覺得他踩的不是葉子,而是他拳頭大的心髒。


    疼得發慌!


    第39章 柳蒼雲


    花石鎮, 西樵村。


    村東, 柳正家。


    柳夏急慌慌的推開家中木門,人未走入正堂,便扯著嗓子嚷道:“爹親, 爹親。”


    柳田氏此時在院外柵欄中喂雞, 徒然聽見叫喊聲,手一抖, 簸箕內的野菜悉數倒入腳下。母雞們紛紛圍在她身邊啄食兒,繡鞋被母雞來迴踩踏,印上幾個大腳印。


    柳田氏伸出腳,將近前的母雞踹翻。放下簸箕氣勢洶洶的從柵欄內走至柳夏近前。


    她伸出布滿老繭的手, 一巴掌掌摑在小兒子的頭上。


    張嘴便是一通罵:“你這賠錢哥兒, 讓你去小溪河漿洗衣物,你卻連木盆尚且沒有帶迴來。一進屋冒冒失失, 大聲嚷叫。仔細你娘不在家, 否則……又是一頓毒打。”


    她一邊大罵, 一邊伸出手作勢便要教訓。


    柳夏跳腳躲開他爹的大手, 眼珠一轉,抱著他爹的腰,撒嬌道:“爹爹,您且不要怪責,兒子此番有急事,這才匆匆趕迴家,木盆內的衣物我讓梨花幫忙看著呢!”


    柳田氏側頭狐疑的看過來, 小兒子的性格隨了他,自小喜愛湊熱鬧,心思活絡。


    仔細打量,見他此刻神色焦急,不似作假。


    拍了拍手上的雜草,緩聲道:“你且說說。”


    柳夏黑眼珠滴溜溜的轉,他墊著腳,覷了一眼四周,見周圍無人,這才湊至柳田氏的耳朵口,耳語一番。


    柳田氏眼睛越睜越大,聲音不由拔高:“你說那蕩夫郎他他他……跟人跑……”


    “噓!爹,輕點兒聲,隔牆有耳。”柳夏警惕的往四周看了又看,將木門合上,轉身對著他爹重重的點點頭。


    柳田氏眼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逝,他低聲道:“柳長寧如今一人在家?”


    見小兒子點點頭,圓溜溜的眼睛滿含期待。


    柳田氏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隻此番敲打的力道並不重,他沒好氣的道:“說吧,你又打的什麽歪主意?”


    柳夏捂著自己的頭,齜牙咧嘴,一隻手抱著柳田氏的手臂道:“爹,我哪有什麽歪主意,兒子這是在為您與娘上迴身受重傷打抱不平呢!如今大表姐家中那浪蕩夫郎跟人跑了,指不定給表姐留了不少好東西。表姐往日身板弱,便再如何也不是您與娘的對手。那日她辱您與娘的事兒,指不定要討個說法。”


    --


    便宜夫郎走的第二日,柳長寧揣著一遝銀票踏著清晨的晨露離開了落水村。


    離開的時候,天色尚早,整個村落悄無一人。


    金鳳王朝的戶籍管理並不嚴苛,出入城門隻需交上入城費用,便能順利進入各個郡縣。


    因了她每日吸取日月精華,容貌會與她第一世的五官越來越像。是以,柳長寧並不打算繼續使用原身的戶籍。


    一方麵她容貌有變,又考量到往後她入得朝堂,若被有心人查仔細查探,便過多一樁後顧之憂。


    她計劃在金鳳王朝遊曆一年,待容貌徹底恢複後,於南方州郡尋一處宅子,辦理戶籍,便容易的多。


    柳長寧做事極有規劃,早前已將遊曆路線畫了出來。


    這會兒離開西樵村,本是按照計劃行事兒,可是在踏出村口的那一刻,她的腳步頓了頓。


    她想起幾日前的夜晚,有一位男子爬在她床頭問:“倘若你等我……待我歸時,我嫁與你可好?”


    腦海中滑過一雙滿是希冀的桃花眼,柳長寧心口有些緊。那樣一雙眼睛,讓她熟悉又陌生。


    可若仔細迴想,卻如何也撲捉不到絲毫記憶。


    近些時日便宜夫郎會用滿是愛意的眼神看向她,她偶爾有種荒謬的熟悉感。


    腦海內偶爾躥出一雙悲傷祈求的眼睛,一聲聲嘶力竭的唿喚。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提醒她,是不是忘記了一些人,亦或一些事。


    可她三世為人,幾乎每一幀記憶,曆曆在目,如何能忘記?


    柳長寧伸手敲了敲額頭,將心中片刻的遲疑敲出腦外,轉身走入鄉道。


    天下之大,倘若有緣,便能再見。那夜他用近乎哭出來的語氣祈求她,不要留他,她如了他的願。


    可倘若再見之時,他依舊能讓她有股隱約的熟悉感,她或許應仔細查查。


    心底仿佛有座墳,唿嘯著想破土而出,她卻尚且不明所以。


    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何時會滅。


    --


    柳長寧離開的這天夜裏,村西老宅突然失火。


    秋天枯葉滿地,火勢很快燎原。


    第二日清晨,裏正並村內有力氣的大婦趕來時,隻能看見燒成一片灰燼的廢墟。


    所有在場的大婦擼起袖子尋人,尋遍廢墟,甚至在鎮子上尋找,卻再沒有找到一個叫做柳長寧的莊戶女。


    村裏大婦們知道,柳家那可憐的女君死在那晚熊熊燃燒的大火中。


    那天,柳正一家木門禁閉,家中無人參與對大侄女的尋找。


    柳正抖著手,拿著一封舉薦信,這封信是那日他們妻夫二人,潛入村西老宅,翻遍了大侄女整個院子,找出來的好東西。


    有了這樣一紙舉薦信,他們唯一的女兒東兒便能去金陵城最好的書院,育德書院讀書。


    據說入了育德書院的學子,非富即貴,將來錦繡前程,指日可待。


    柳田氏顧慮周全,兩人將這一紙貴如萬金的推薦信偷出來後,''他攛掇自家妻主放一把火,燒掉了老宅。


    即使大侄女迴來,此信不翼而飛,也賴不上他們。


    往後許多日,兩妻夫提心吊膽,卻沒成想大侄女仿佛真的死在那場火裏一般,從此消失無蹤。


    ---


    金陵城,近日出了一樁奇事。


    太祖皇陵墓碑被雷電劈開,橫斷麵上赫然有八個大字“男扮女裝,霍亂朝剛”。


    有人說此乃天罰,乃不詳之兆。


    朝堂之中必定有男扮女裝,混入朝堂,身居高位。


    然而縱觀整個朝廷官員,年輕的女君並不多,身處高位,尚未婚配的女君,便隻有一位,鎮南王旌寰。


    京城內,最不缺的便是走狗遛馬,造謠生事之輩。於是最近幾日,坊間開始廣為謠傳,鎮南王旌寰許是男身女裝,乃斷碑預言霍亂朝綱之人。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金陵城人人皆知。


    酒樓內的說書先生前一日,尚且說著皇夫舉辦牡丹花會失德之事兒。


    轉天,便俱都換了內容,眉飛色舞的說起了史上有名的異姓王陳蹇。當年他以一男兒身,替父出征,男扮女裝,最終誘得朝陽女皇喜愛,霍亂朝剛,糜亂後宮。以借此隱喻同樣以異姓王崛起的鎮南王旌寰。


    說書先生拍打驚堂木,陳詞做結:“彎弓征戰作女兒,夢裏曾經與畫眉。”


    --


    紫荊城,太和殿。


    早朝


    滿朝文武亂成一團,爭論不休。


    因了斷碑之事,朝臣分兩大派係。


    以宣平侯為首的清流一脈,執意諫言,將下落未明的鎮南王旌寰手中的兵符收迴,卻遭到內閣官員的強烈反對。


    內閣官員泰半為先女皇時的老臣,如今力保鎮南王,倚老賣老。


    即使清流一派有理有據,竟也是不占上風。


    年幼的女皇坐在上首,她揉了揉額頭,清脆稚嫩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好了,成日吵吵嚷嚷,爾等將宣平殿當成了民間集市不成?”


    爭論的耳紅脖子粗的官員這才禁言。


    女皇抬眸掃了一眼眾人,對宣平侯使了個眼色色,緩聲道:“太傅抱恙未能上得早朝,朕年齡尚幼,仔細權衡再三,心中已有判定。前些時日鎮南王領兵五萬已下落不明,當事時,有朝臣諫言,收迴她手中兵權。朕念及鎮南王戰功累累,便一時擱置。可如今……出了墓碑斷言一事,便也不得不……”


    “不得不什麽?”明行女皇的話尚且沒有說完,便被殿外緩步走來的女君打斷。


    來人身著一襲正紅麒麟補子官服,其上繡以圓徑五寸的大獨科花,花朵繁複,此類朝服整個金鳳王朝隻有一人能穿戴,便是前任女皇禦筆親賜的超一品異姓王旌寰。


    來人從躬身而立的朝臣之間,一步一緩的走至殿前。


    他朝明行女皇彎腰行禮,因了前任女皇禦口親賜,鎮南王旌寰免跪拜之禮。是以她僅僅隻是彎了彎腰,便直起了身。


    她抬頭,看似不經意的與龍椅之上年幼女皇對視了一眼,似笑非笑:“帝君三思,臣一心效主。為朝廷鞠躬盡瘁,前些時日受敵人埋伏,險象環生。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快馬加鞭趕迴金陵城中,卻不料上京流言蜚語,汙蔑臣女兒身份也就罷,竟辱臣霍亂超綱。”


    “帝君萬萬不能聽鎮南王一麵之詞,坊間雖是流言,卻也不會空穴來風。鎮南王及冠多年,尚不成親,本就惹人非議,往日更是不近男色……”宣平侯出列,垂首駁道。


    旌寰側頭,厲眸落在宣平侯魏東來那張老臉上,他慢條斯理彎唇:“宣平侯慎言!倘若爾等今日冤枉於我,想來帝君自會為我做主。”


    她說完,衝著明行女皇,勾唇笑道:“官員亂嚼是非,聽信謠言,據律令當革除官職。可念在宣平侯乃將門之後,這一等候的頭銜該降上一降,帝君,您說我所言可否?”


    明行女皇點頭,摸了摸懷中的飛鴿傳書。


    大哥哥昨日來信,提前對她提了鎮南王今日迴朝之事,她今日隻需看戲便是。


    “鎮南王說的是。但侯君並不是捕風捉影之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遭人冤枉,可有證據呈上?”


    旌寰豐唇輕啟,氣定神閑:“有。”


    他從懷中掏了掏,將一遝信件並一本書策遞給明行女皇身邊的內侍,厲色的藍眸掃了一眼朝中神色各異的官員。


    緩聲解釋道:“臣派人連夜徹查斷碑之事,卻沒料想意外得到這樣一本出入皇陵的記錄案冊。三年前,京兆府伊掌管皇陵,以皇陵年老需修繕為由,數次休憩墓碑。臣覺蹊蹺,派人跟蹤京兆府尹,竟於她府內書房中,得來這樣一遝通敵賣國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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