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旺財橫肉上的兇狠之色瞬間消失殆盡,她抬眸看了眼圍上來的族親,眼角餘光不著痕跡的掃及前方青石路上那一灘鮮紅的血灘,抱著頭再無反抗。


    劉氏為人通透,料想妻主惹上的男子八成有孕在身,今日他妻夫二人當街空口汙人名諱,本就無憑無據。


    再加之那男子隱隱有小產跡象,倘若此事真鬧到官府去,她家妻主討不到好不說,還須得背上人命官司,這家產怕是一分也分不到。


    想及此,他竟忽覺悲涼,任他七竅玲瓏心,卻敗在一個惹是生非的妻主身上。


    身上火辣辣的痛,還須強行壓住身邊之人的胖手,受下前方農女的毒打。


    柳長寧一向恩怨分明,便宜夫郎挨了一巴掌。這二人挨上十鞭償還便是。


    打完收手,那兩人便已皮開肉綻,滾在青石鋪就的石磚路上哀嚎不斷。看熱鬧的約莫半數是他二人族親,此時紛紛圍上前來,查探兩人傷勢,倒無一人上前掰扯。


    柳長寧退後幾步,扭迴頭,將左手遞過去,覷了眼他腹部的傷口,淡聲問:“能不能走?我扶你去醫館。”


    裴元邵微愣,視線聚在眼前那隻布滿薄繭的手上。


    她手掌並不大,手指卻極為纖長,指腹圓潤,透亮的指甲修剪的整齊而幹淨。


    因了方才她揮舞鞭子的驚鴻一瞬,給心中留下的異樣尚未消散,又或是今日腹部受傷,難得生出幾分脆弱。


    裴元紹眼角的一滴淚痣抖了抖,別開眼,鬼使神差的握住她遞來的手。


    五指交握,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水。


    “不必去醫館,我……我們迴村。”聲音沒了往日傲慢,聲線沉鬱,雖說出的話不中聽了些,混著絲鼻音,竟莫名有些柔軟。


    柳長寧並未接話,茶色的瞳眸定定的直視他。


    裴元邵不由心虛的別開眼,腦中閃現方才她出麵幫他教訓人的模樣,鬼使神差的張口,作勢就欲解釋一二:“我……”


    卻不料對麵之人僅僅掃了他一眼,抬起他的胳膊,搭在肩頭,全沒有追問的意思。她攙扶著他一步一緩出的走出人群。


    裴元紹抿唇,盯著她近在眼前的發旋兒,將未盡的話咽入喉口。


    兩人貼的極近,走動間,隔著薄薄的夏衫,她灼灼的熱度便一**傳來。


    前世今生不曾與女子如此近距離接觸過,裴元紹身體緊繃,出氣的聲音重了些,手心沾滿了汗水。


    他張了張唇,口幹舌燥。忽覺得這天氣熱的令人發慌。


    他用力的壓緊腹部,如墨的眸子閃過一抹困惑。


    今日故意設局令裴雲之派來的死侍得手,大抵也不過為了引起謝念慈的注意。


    謝念慈素來疑心病重,他的人盯了他整整一月有餘。


    今日他被黑衣人打傷,如此大事兒,依了謝念慈的性子必是得親自查上一查。


    到時候得知黑衣人的主子乃金鳳王朝二殿下,即使順勢查出他是被流放的長帝卿,一個被貶生性浪蕩的廢人,反而不能再引起他的興趣。


    相反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


    是以這場刺殺,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死侍持劍刺入的部位,俱是被他精心算計在內。


    腹部劍傷雖看起來嚇人,實則並沒有傷及要害。但是此刻心緒紊亂,莫非哪裏除了差錯,死士的劍傷觸及心髒?


    猶疑間,他已被那人攙扶的走出巷口。


    肌膚相接傳來的觸感,令他菱唇抿成一道直線,竭力的挺直腰板,企圖讓兩人間隔些距離。可是稍一動作,腹部傷口滲出的血液便又多了幾分。


    身邊的女人似乎有所察覺,她側頭看來,眉心微蹙,視線掃向一路滴落的新鮮血跡,語氣不太好:“倘若你當真不想去醫館診治,便別再亂動。”


    她挑眉,臉上滑過一抹了然,冷聲嘲道:“放心,早說了,我對你沒旁的心思,此番定不會故意占你便宜。”


    說完攙扶著他,繼續往前走。隻再走動時,步子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除了胳膊間的接觸,身體盡量與他保持距離。


    隔得遠了,心中果然好受了些,隻不知為何,心頭有些泛酸。


    裴元紹眯著眼,忽略心頭莫名其妙升騰而來的落寞,故作驕矜道:“你知道便好!”


    原以為對方許是又要與自己爭辯兩句,一路走下來,除了聽見身邊之人的勻稱的唿吸聲,便再沒有等到應答。


    他心口這股子添堵的氣便憋了一路。


    待迴過神兒來的時候,柳長寧帶著他停在隔壁巷口右側的雲來客棧門前


    裴元邵目露詫異。


    “你身上的傷口需要處理,倘若此刻迴村,即使雇了牛車,也必會來迴顛簸。是以今日便留在鎮上,你看如何?”


    柳長寧側頭,雖是商量的口吻,可腳下的步子並未停,說話間便已攙扶著他跨入客棧。


    小二姐此時正拿著個汗巾擦汗、,見有客人進來,忙迎上前。


    “客官,可要住店?”


    柳長寧點點頭:“兩間上房!”


    小二姐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門口的女子粗布麻衫,莊戶人家打扮。看起來並不似貴客,可張口便是兩間上房,口氣倒是不小。


    她拿著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臉兒的笑:“您看,不湊巧,因了近些時日北戎來犯,鎮子上最近多了不少住店的客官,如今小店隻剩一間上房,您看要不要……”


    柳長寧眉頭微蹙,天氣原就躁熱,這會兒身上架著個病號。雖可惜保持距離,但總有肌膚相貼的地方,身上熱汗岑岑,肩頭甚至起了熱疹。


    她茶色眸中滑過一抹厭色,毫不猶豫的迴道:“一間就一間。”


    說完從荷包裏掏出一枚碎銀,遞上前來。


    小二姐眼底的笑意真切了不少,她熱絡的上前兩步,接過銀子,熱切的笑道:“好嘞,客觀您住天字三號房,在二樓最右,小的為您二位帶路。”


    柳長寧點頭並不多語,攙扶著裴元紹,跟在小二身後,上了樓。


    臨到門口,吩咐小二姐送來吃食兒和熱水,方關上木門。


    第16章 腳趾


    因了是上房,客棧內的環境尚好。


    房內一應物品齊全,一展屏風相隔,細看屏風裏側竟放著一方半人高的澡桶。


    圓頂紅漆木床置放在靠牆裏側,長長的紗帳垂下,被褥疊的方方正正。


    屋內正中,擺放一張八仙桌,桌上青瓷茶具,妥帖的放置其上。


    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柩處吹來,柳長寧隆起的細眉鬆開,身體感到一絲涼意,好受了不少。


    她撩開額前汗濕的發絲,攙扶著身邊之人,緩步走至床邊。


    原本打算好人做到底,將他安置於床側。


    卻沒想到一直一言未發的人,突然動了,一巴掌拍開她下移的手。


    柳長寧一臉懵逼,抬眸看來。


    便見他低頭,黑眸複雜的盯著身前的木床,兩片棱唇抿成一條直線,見她直視,惱羞成怒道:“登徒女,原以為你心善待我……沒想到你將我帶至此處……孤女寡男,乘虛而入。”


    柳長寧方才鬆下的眉目複又隆了起來,她煩躁的眯起了眼。


    本打算日行一善,卻低估了行善對象,難搞的程度。


    她覷了眼他腹部的傷口,眸色漸深。


    一個喜好攀附權貴的普通綠茶哥兒,竟然當街身受劍傷。


    傷口鮮血不止,以他往日表現出來的輕佻,身受重傷之時,遇見劉旺財那等色女,最應該的表現是使勁渾身解數,誘得那胖女扶他去醫治。


    事實是,巷口之內,他眼中除了冰冷,全是厭惡。


    便宜夫郎嫌貧愛富,瞧不上原主尚且還能理解,可為何會厭惡穿金戴銀,一眼看來便是地主家小姐的劉旺財?


    隻有一種解釋:他在裝。之前表現的浪,蕩或許全是偽裝。


    活了三世,倘若方才巷子內便宜夫郎的表現,結合這幾日與他相處的細節,還沒有發現端倪的話,柳長寧也便白活了這些年。


    她五指並攏,十指勾纏著小指指尖,摩挲了會兒。


    當初魏三拿來的那本女尊小說,她隻粗略翻看了前三分之一。如今看來,小說的劇情,包括原主的記憶不能全信。便宜夫郎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倘若他隻是一位普通的潘金蓮式男子,休離便是。一開始她便是如此打算,哪裏知道休不掉,反而似乎還將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想及此,柳長寧緊皺的眉頭恨不能夾死蒼蠅。


    姑且不提此人謎一樣的行蹤,單憑此時這人陰晴不定,捉摸不透的脾氣,也夠她吃上一壺。


    方才她是傻了才上前,要把這日行一善的計劃用在他身上。


    柳長寧是個活了三世的老怪物,第一世,被雷劫劈碎那日,渡劫問心之時,天道問她:“何為道。”


    她答:“無情便是道。”


    而後招來三九玄雷,劈成黑灰。


    為了抵擋雷劫,她壓製修為花了五百年時間準備,原以為那次會萬無一失,卻在問心之時,招來渡劫期老祖最懼怕的三九玄雷。


    任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因何會失敗,因了一句“無情便是道”,生生招來天譴。


    可笑她原本就修習的無情道,又有何錯?


    後來經曆第二世,在現代凡人界,經曆了人情冷暖世事休。凡間七情六欲,人心七竅,皆一一目睹,她便也恍然明白,自己當初飛灰湮滅的原因。大道三千,無情亦有情,殺人越貨、冷血無情、草菅人命之人,如何能得道飛升?


    人這輩子,嫉惡如仇並不是大惡,心存一絲善意,才能真善。


    因了那日靈魂被劈,鑽心蝕骨的疼痛,她在第二世醒悟過來後,給自己設定了兩分做人的底線。


    是以方才巷口之時,原本能甩袖離開,她依舊站了出來,不為旁的原因,隻為無愧於心。


    隻可惜便宜夫郎,不領情也就罷,時刻將她納入思想齷齪之輩。別說她對男子沒有絲毫興趣,即使有興趣,也斷不可能是他。


    前幾日他刻意引誘嬌嬌滴滴的聲音,矯揉造作的模樣,令人惡寒。


    想及那日場景,柳長寧抖了抖身上突然冒出的雞皮疙瘩。


    再抬頭時,臉上不耐之色盡顯,她嗤笑道:“嗯?你這種配不上我。”


    “你!!!”裴元紹五指微微蜷曲,手心的汗水濕熱又黏膩。


    他以為她將他帶至此地,想要趁機意圖不軌,哪裏知道眼前之人不為所動,嘲諷的話尤為難聽。眼中輕蔑真情流露,不似絲毫作假。


    他原應是要謝天謝地,她對他沒了那等子汙穢的思想。


    可是此刻心中的怒火洶湧而至,胸腔溢滿說不清的苦澀。


    她憑什麽看不上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休夫(女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月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月餅並收藏休夫(女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