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兄弟兩個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的眼裏都有著對方的小人影。


    保康的目光堅定有力,小人兒在太子的心口揮舞旗幟,搖旗呐喊。


    太子的目光被淚水遮擋,小人兒仿徨無助,想要站起來,沒有力氣;想要就此沉淪,可是有個人,一直不放棄地拉著自己,告訴他,他可以!


    太子伸手,握住保康弟弟的手,泣不成聲。


    保康誤以為太子領悟了他給予的“勇敢”,稍稍放心,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情緒緩和,當下就笑出來。


    “太子哥哥莫怕。你要相信你以後的路,在你自己的手中,不在汗阿瑪的手中,不在文武大臣,天下人……的嘴巴裏眼光裏,你隻是你自己。”


    “可以趁此不忙的時候,好好想一想,要做一個什麽樣的太子,到底想要的是什麽?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也看到繼續放任的後果……振作起來,千萬不要放任自流。”


    保康的話裏帶著一種力量,一種勇敢麵對自己內心靈魂深處,所有隱秘所有痛苦快樂所有卑鄙肮髒光明溫暖……的力量。


    太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汩汩而出。


    太子縱然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他所有的理由和委屈,在保康弟弟的麵前,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都是那麽的“矯情”。


    太子隻和保康弟弟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臨醉倒之前,終於吐出一句心裏話。


    “保康弟弟……哥哥……沒有退路了。”


    保康呆呆地扛著醉倒的太子去洗漱間,扒去他的衣服,待宮人給洗澡穿衣,保康扛著他來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靜靜地看著他的麵容一會兒……


    幾分真?幾分假?如果是師祖在,一定會說,真真假假皆是虛妄;如果是大喇嘛和師兄弟,一定會說,在你懷疑“不真”的時候,就說明一切。


    如果是他額涅,他額涅一定置之不理,自己該做什麽做什麽。


    保康想著想著,微微笑開來。


    看看時辰,幹脆去找鴻德格和潘雲、赫舍裏家、覺爾察家四個伴讀喝酒。


    五個人打小兒一起長大的好友喝得盡興,其中潘雲一開始好似有話說,可難得五個人聚首,他什麽也沒說。


    保康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麽,笑一笑,繼續猜拳行令用美食美酒。


    美酒入喉,清冽甘香入胃入心。保康喜歡喝酒,雖然會臉紅,但酒量也很好。可他喜歡在高興的時候喝酒,從來不喜歡借酒消愁的行為。


    阿彌陀佛。美酒是好物兒,快樂大師想了這麽多年,天天在五台山上看大喇嘛他們喝酒,如今自己終於長大到可以盡情喝酒的年紀。快樂大師特高興。


    高興的快樂大師喝了一個春節,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五的早上,薄霧散開,朝陽燦爛,和他額涅出發去五台山。


    臨行前,皇上鑒於這幾天熊兒子的纏磨,麵對熊兒子“堅持”的小眼神兒無奈妥協。


    “如果你師祖同意你不還俗,汗阿瑪就同意。”


    “謝謝汗阿瑪。”


    皇上生悶氣,皇後微笑,保康歡歡喜喜。


    不光可以借著“還俗禮”的事兒光明正大迴五台山,還可以不用“必須”還俗,保康可不是打心眼裏歡喜?


    他和師祖撒嬌耍賴求一求,師祖一定會心軟的。保康很有信心,扶著他額涅登上去五台山的火車。


    第133章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六的傍晚時分, 保康和他額涅到達五台山。


    五台山,經過這麽幾年的發展,隨著大清國的變化, 也有了自己的變化。


    保康想起他臨行和黃履莊幾個人的碰麵,麵對熟悉又有點兒陌生的五台山, 滿心期待有了“電燈、電話”的大清國, 會有的大變化。


    當然,保康現在要準備好麵對他師祖。


    師祖, 肉眼可見地變老了。


    保康鼻腔一酸。


    保康在山下看到大喇嘛已經退居幕後, 朝廷已經派來新的大喇嘛的時候,更是心酸不已。


    “師祖——”


    保康一句師祖喊出來, 抱著師祖眼淚花花。


    師祖輕輕怕拍小徒孫的背, 又是歡喜又是不樂意:“怎麽還是小光頭?師祖不是讓你還俗娶妻再迴來?”


    保康鼻子抽抽, 聲音哽咽:“就是要還俗,也要在五台山做還俗禮。”


    師祖這才答應他上山。


    保康擦擦眼淚,跟在師祖的身邊,扶著他上山。


    到了山上,保康麵對師祖, 隻覺得自己什麽話也不想說,隻想和師祖在一起。


    師祖就嫌棄他:“你汗阿瑪和你額涅, 之前都由著你折騰,還俗不還俗也不確定,你還那麽小就剃度……”


    “從小在廟裏長大的孩子, 有去做了居士, 有直接還俗, 這都是喜事兒, 人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保康要好好想一想, 明白嗎?紅塵俗世,有責任、有壓力、可也有人間煙火,明白不?”


    保康窩在他師祖的身邊,任憑他師祖怎麽嫌棄他,就是不想動彈。


    “明白——”腦袋在師祖的胳膊上蹭蹭,就是不提還俗的事兒。師祖就笑:“你呀,師祖知道你心大,可師祖還是擔心你,知道不?”


    “知道——”


    “你說說,大海上那麽危險,你還去了從來沒人去過的北冰洋?等將來……你這性子,可怎麽辦?人心都要有一個牽掛,我們保康也要有。”師祖生氣於小徒孫的“膽大包天”。


    保康眉眼耷拉,眼睫毛無精打采地下垂:“師祖,保康知錯了。”


    聲音可憐巴巴的,小模樣也是可憐巴巴的,可這招對師祖沒用。


    師祖:“要還俗,娶妻生子,知道不?”


    “知道——”


    “每個僧人,每個紅塵中人,都要有這麽一個過程,出世入世,入世出世,保康也一樣。師祖告訴保康的,心學和還俗的故事,保康還記得嗎?”


    保康還是老實迴答:“記得——”


    “有一次,王陽明來到杭州虎跑寺,看見寺廟中有一位僧人在打坐,繼而聽說和尚整日閉目靜坐,既不睜眼,也不說話,已經持續三年……”


    保康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那個小故事。


    話說王陽明繞著和尚走幾圈,最後在和尚麵前站定,冷不防地大喝一聲:“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麽!終日眼睜睜看甚麽!”


    不知是禪機還是什麽觸動了和尚,和尚竟然睜眼“啊呀”一聲。王陽明盯著他:“家裏還有何人?”和尚答:“還有老母。”王陽明繼續追問:“想念她嗎?” 和尚不語。


    一片寂靜,靜得能聽到和尚頭上的汗水流淌的聲音。最後,和尚打破這一死寂,用一種愧疚的語氣迴答:“怎能不想念啊。”


    王陽明說:“既然不能不想念家人,說明你雖然終日不說話,但內心卻在說話,雖然終日不看外界,但內心卻向往外界。”


    禪師聽罷,默默地流下眼淚。他莊重地向王守仁行一禮,第二天,便還俗迴家探望母親。


    經過這次事情,王陽明意識到:人有著種種的**,那都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強行用“天理”來壓製不會有任何效果,強行拿清規戒律約束也沒有效果,該怎麽樣就要怎麽樣。


    師祖微微笑:“‘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道心、人心、孰高孰低?全在一念之間爾。”


    保康微微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不遠人、遠人非道。’人道合一,並非在人心之外又生一個道心,道、天、人、心、物,從未有分開過。師祖,保康都知道。”


    保康都知道,所有不知道的,在見到師祖的那一瞬間,都知道了。保康抱著師祖,好像當年那個走路都走不穩的小娃娃,滿心依賴,滿心賴皮。


    師祖就笑。


    “人生路漫漫,我們保康啊,最勇敢。”


    “師祖……勇敢的保康還想去西部。”


    “好。我們保康娶一個,願意陪著保康、師祖一起去西部的姑娘。”


    “保康還想額涅也去看看。”


    “行。保康的額涅也一起去。”


    老少兩個對視一眼,一起笑。保康抱著師祖,淚意上湧,眼睛半合半睜開,又是一片清明頑皮。


    無論保康來五台山之前想了什麽,無論保康想要做什麽,在保康看到師祖的那一瞬間,什麽都不重要。


    師祖老了,師祖擔心他未來這麽老的時候,孤單一人,立意要他娶妻生子,保康答應。


    師祖的人生經曆太多,師祖擔心他未來因為放棄皇位後悔,或者過得不舒心卻受製於佛門弟子身份無可奈何,立意要他先還俗,保康答應。


    師祖是他的師祖,師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即使他汗阿瑪和他額涅都相信,保康將來無論做不做皇帝,都不會受委屈,但師祖不答應。


    保康呆在五台山,和師祖呆在一起,和退休的大喇嘛,師兄弟們一起,嬉笑玩耍,感覺,自己果然還是一個小寶寶,感覺特舒心,特安心。


    偶爾陪著大喇嘛、師兄弟們喝酒,喝得那個興奮。


    喝的時候高唱“綠鬢年少金釵客,縹粉壺中沉琥珀”“影搖動城郭樓台,杯斟的金濃灩灩”,滿身的盛世太平,富貴繁華。


    喝醉的時候高唱“酒猶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備;酒可千日而不飲,不可一飲而不醉”,滿身的鬥誌昂揚、意氣飛揚。


    偶爾陪著師祖下山,一身袈裟似火,腰上的酒葫蘆奶葫蘆金剛杵一起晃悠,晃悠的五台山的小姑娘們一顆心小鹿亂撞。


    保康就笑,對這些小妹妹一樣的小姑娘笑得親切友好。


    聽著師祖每每笑著迴答熱心大爺大媽們的提親:“他的親事要他自己做主,要成親,要成親,成親後還迴來五台山。”更是笑。


    偶爾陪著他額涅下山采集寫作素材,也是一張笑臉朵朵桃花開,引得整個五台山都充滿“春天求偶”的氣息。


    聽到他額涅半是生氣半是寵溺地和當地婦人們說起他的一些事兒,說什麽“你看你們,比我還小好幾歲歲,這都兒孫滿堂,我這還有的等那……”他就站在一邊乖巧地笑。


    他額涅之前說“還俗不還俗都隨保康……”果然都是騙他的。


    不過,也是因為他汗阿瑪和他額涅知道,他見到師祖,就會明白,就會答應下來,所以才不那麽勸說他?保康想起他汗阿瑪和他額涅合夥“騙”他來五台山的事兒,笑得桃花迎風。


    保康迴來五台山就感覺真的迴到了家,保康在五台山上住得舒心,每一天,每一個時刻,都是無憂無慮的快樂幸福;每一天,每一個時刻,都感覺自己身上能量滿滿,生機勃勃,和太陽肩並肩。


    未來會如何,保康都不再抗拒去接受;皇位也好,成家娶妻也好,需要承擔就承擔,一切順其自然。


    月牙兒彎彎,星星眨眼,木蘭花隨風搖曳送來清香,保康躺在木蘭花樹下一邊喝酒一邊笑。


    一壺酒喝完,自覺又“悟道”了的保康睡不著,跑來和他師祖擠一張床,不停地呱呱呱。


    “師祖,保康還記得,保康曾經不想和兄弟們爭皇位。保康記得保康的初心,保康初心不變。”


    師祖:“保康最乖。”


    “保康最乖。保康還記得,保康要娶一個好姑娘,美美的,樂樂的,和保康一起孝順師祖。可是這個初心半路上丟了,現在保康又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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