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月說起來應當是果蔬豐盛的時候, 琳琅滿目的, 要說做法巧兒、吃法多的當屬芋子。


    不管是切片拖麵吃,還是炸片蘸秋油,糯糯的也不膛牙, 更甚還有者用泥煨的土方子,撿老芋子用,填些雞絨絲或者燒肉絲, 用濕布裹著, 煨一宿裏頭的芋心軟綿, 保管牙口不好的老人, 吃起來一樣無礙。


    芋子性柔膩, 入葷入素都沒問題,切碎作鴨羹, 又或者芋子煨肉, 炒出來的肉又脆又滑。隻是煨燉的時候, 最好得選個小的。若是個頭大了,雞鴨都不沾帶骨了, 芋頭芯兒還硬當當的。


    林雲芝點過今日份送來的例菜, 並沒有錯漏, 反倒是些許菜蔬稍多給了些,她曉得這是老農感激她幫他們處理那些果蔬的去向, 雖說一開始不過是互惠互利而已,但相處長了多少有些情分在裏頭。


    比如在送來的菜增斤多兩,林雲芝笑著領下他們的好意:“陳老伯每迴都客套, 替我謝謝他的眷顧”


    對方姓陳,單名個順字,正是陳老伯家半大不小的孩子。年紀看著不大,倒是頗為穩重,他笑的誠意:“這也是小娘子眷顧我家生意,不過是些不打緊的小玩意”


    他家地裏並不缺那點斤兩,無怪乎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相比下反而是陶記一直在眷顧他們家。


    臉朝黃土麵朝天的老百姓,對他們而言最大的進賬無外乎是糧食和田裏的這些菜果。陶記開的價很公道,比旁家的要好上不少,他們家自然有意無意都要握牢陶記的生意。


    這不前兩日送了筐芋子來,林雲芝挑了些煨老鴨湯,餘下的和麵做成芋泥糕,自家留著吃點,贈給食客做小點些,味道不錯,不少食客問起這芋泥糕可有當著賣的?


    眼看著又是中秋,中秋花糕的招牌過兩日也得搬來擺擺。芋泥糕晶瑩剔透的冰皮裹著裏頭淡紫色的芋泥,淡淡的香味不似被齁甜的糖酪遮蓋原味,吃起來清淡不膩。用模子壓成各式各樣的花狀,用來招待貴客,也不失禮數。


    於是順勢朝問起芋子的事:“順兒,昨個兒的芋頭還有沒有?”


    陳順愣了愣,而後反應過來小娘子這是相中他家芋子了,忙喜笑顏開:“有的,不知小娘子要多少?”


    食客好時蔬,用的倒是不多,平常每日用度多不過幾來斤,要緊用度還是在糕餅上。慶幸芋子這玩意兒耐得住久藏,林雲芝一口氣要了一周的量,再多便用不完:“中秋前後要的會更多,你且為著我樓裏留些。”


    “小娘子寬心,我迴去便未的您挑些好的,明日一並給您送來”陳順垂著眼應下


    七月底他爹還在憂心田裏好幾畝的芋子,怕尋不到賣家,眼下陶家幫著他們開了一條路,算是讓他們輕鬆不少。


    林雲芝讓對方飲了碗熱茶,眼見白日裏見諒,暖唿唿的一盞飲子喝的人渾身舒坦。在前院裏沒人,她往著後院去,見著陶絮正從房裏出來,麵色有些白,明明不熱的天,腦門子上卻細細密密的冒出汗珠,腳步停在門邊,久久沒有挪動。


    “這是哪不舒服了?”林雲芝趕忙上前扶著,攙她往屋裏走。


    陶絮疼的說不出話,隻能任憑林氏將自己挪到床上,她倚著床帷緩了還半晌才鬆快下肚小腹裏的刀絞,眉頭鬆展道:“不過是來了月事,想來夜裏貪涼凍著,不礙事的。嫂子,你且去前院忙吧,我歇息一會便沒大事了。”


    林雲芝說前頭有李氏照看並不怕出什麽事:“反而我更悠著你的”


    陶絮合離前頭身子落下病根,雖說有哪些湯湯水水的藥膳補著,但元氣多少是虧空,恢複不到最好的時候。女子氣血元氣虧空,平常看不出太大端倪,撐死不過就是虛浮無力、食欲低下、冒虛汗外。月事的時候,那才是要老命,吞了刀子似的,自裏頭往外冒寒。


    “你等著會,我去打個湯婆子過來給你捂肚子”這法子還是上輩子林雲芝見大學舍友用的,她月事倒是順遂,不過是虛弱些而已。


    她舍友愛吃冰的,夏日裏被曬的直冒熱汗不待涼下來,一瓶冰水往肚裏灌,勸不動,傷了身子。每到那幾日,她們宿剩下的三人就開始在水房輪番上演打熱水袋。夏日裏隻能受著,這法子也就冬日裏管用。大晉天涼的快,八月末勉勉強強能使得上湯婆子。


    到廚下見阿鬥正空著手歇息,讓人熬碗紅糖水:“我且先去,一會兒我再過來取”


    有湯婆子捂著肚子,陶絮麵色也漸漸緩和,她正想去端紅糖水,料不到阿鬥捧著茶托在外頭喚自己。


    林雲芝愣了愣快步走出去,阿鬥交付完手裏的茶托道:“小娘子來迴折騰不便,正好閑著替小娘子跑一趟,您且快些進去吧,莫要讓裏頭等久”


    “你是如何得知用藥的是小姑?”林雲芝見阿鬥似笑非笑的眼睛,豁然福至心靈,也對,整個後院也就三個婦人,李氏一直在前廳忙,早間生龍活虎的自然不可能是她。


    再加上她有工夫兩頭跑,兩相一去可不就是陶家姑娘院子裏出的事。阿鬥心思細膩,辦事周全外,如今看來還是個體貼人,怪自己往日裏疏忽。


    “勞得你用心”她想著年底便將身契還給阿鬥,讓他端端正正的當個好百姓。


    落入奴籍始終低人一等,自這吃人規矩森嚴的地方,將受無盡白眼。算起來相處也快一年,阿鬥心性如何她還是能品鑒的,即便沒有身契約束,也不會做逾矩的事。


    誰還能沒個病痛,林雲芝伺候陶絮喝下湯水,仔細替她掩了掩被角,最末離開的時候交代:“店裏的事你無需操心,要緊的是養好身子,這幾日你的膳食我單獨給你做”


    免得有些菜肴口味重,犯衝突。陶絮臉頰泛紅,自己月裏拿例錢銀子,沒能替人解憂反倒還拖欠後腿,心中蕩漾開苦澀:“嫂子,我......”


    林雲芝玲瓏心,摸爬滾打的職業行裏走過,最擅長的便是識清那些細微的變動和情緒,她抬手壓下對方掙紮的身子,溫聲道:“無需多言,一家人沒必要說兩家話”


    這人吧,有時說心性強吧,多少苦都能咬著牙扛。有時又難得的矜貴,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忍不住落淚。


    陶絮窩在被子裏,側身朝裏頭,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唯恐發聲擾到身邊的林氏。


    待過了月事那幾日後,林雲芝又用熟地黃、白芍、當歸以及川穹這四味藥熬了份四物湯,湯藥進步為的是補血活血,月事期間便是不暢,不能飲,否則血周轉過快,容易引起大劑量出血,那就是得不償失。


    好日子沒過幾日,縣尊夫人溫氏忽地前來造訪,對方麵色並不好看,隱隱帶著鐵青,卻是把林雲芝嚇了一跳,不像是來見自己的,倒是有些像興師問罪。


    林雲芝想莫不是朱韞被自己拒的事被溫氏知道了?如此,小徒弟也太蠢笨吧,被拒絕了還告訴娘的?


    此間一想,她察覺溫氏這迴來者不善。


    “堂尊夫人怎有空到民婦下榻”林雲芝讓阿鬥端了盞熱飲,含著笑道:“夫人請嚐嚐自家釀的飲子,舟車勞頓辛苦了”


    溫氏聞言擺了擺手道無妨,伸手接過茶盞呷飲一口,而後淡淡將茶盞往桌前一放。


    茶托撞的哐當一聲,聲音格外清脆,溫氏才開了口:“我素來明人不說暗話,你懂得進退,倒是讓我另眼相看,但我也不願有些風言風語傳出去。雖說是為我家兒郎,實則更多的還是眷顧你婦道人家的名聲”


    想起這些時日自家兒子灑脫妄為的性子,自打從陶記迴去後便神色太過落寞,食不就餐,晚不就寢,整個人好似被饜足,盯著一處時常一走神便是大半日。


    溫氏特地請了大夫來瞧,把過脈隻說無礙。


    “令公子脈搏強勁,本是無病無災的身子,至於為何神情這般,多半是心裏上的失落,不知令公子可是受了什麽傷心事?”


    曉得是心病還得知道病根,溫氏招來近些天伺候的奴才丫鬟,寒著臉一一查問。那些丫鬟奴才多半的是在府裏伺候,盤問不出內情,要緊的還是近身伺候的,溫氏順藤摸瓜真就找到蛛絲馬跡。


    自己兒郎沒少往陶記送禮,平常的也就罷了,單單最末的那件胭脂扣讓溫氏徹底變了臉色。後知後覺,她發現老幺似乎喜歡上陶記的寡婦。


    溫氏出身名門,又是正兒八經的嫡出小姐,最要緊看重的便是門第。不說林氏身為寡婦,即便是還未出閣的姑娘,以林家的家底如何與他們縣衙府相配?好在這婦人有自知之明,否則她今日就不單單是走一趟而已。


    “有些事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依舊過你的太平日子,至於你與我兒的師徒情誼,我想著不過是虛名罷了,何必要掛著。”她自認縣裏的名醫沒有自己請不來的,自家兒郎想學,便找個有本事便是。


    陶記真要是如此厲害,又怎麽會碌碌無名?


    溫氏對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襖紅色長衣的丫鬟捧著個烏沉沉的盒子到跟前,細細的叩開上頭的鎖,掀開後裏頭躺著一副品相極好翡翠手鐲,看著便名貴的很。


    溫氏聲音幽幽傳來:“我倒是也得謝謝你,若不是你幫著老幺找對路,否則他還混著,我這人通達,有恩必報,這對鐲子便賞與你了,當做恩謝”


    說完,丫鬟朝前幾步略弓了弓腰道:“望請陶夫人收下”


    這丫鬟如此稱謂自己,林雲芝神色也沒法虛與委蛇。若是往常喚自己陶夫人為的是敬重,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拿捏字眼,更多是在警告,點明自己已是個寡婦,莫要心存他意。


    莫須有的罪名扣到身子,簡直比吞了蒼蠅還讓人惡心。


    “無功不受祿,這份禮我不敢收”林雲芝不喜歡攀扯上做官的便是如此,這些人眼高於頂,自以為旁人時刻對她家另有所圖,疑神疑鬼,硬是要將一副尖酸刻薄,囫圇裝作恩威並施的偽善。


    雖說民不與官相爭,但自己也不想著待見:“堂尊夫人若是沒有旁的事,民婦樓裏還有太多事要處理,不便久留”


    自己素來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林雲芝直接無視溫氏的羞惱下逐客令。


    “你......”溫氏沒想到陶記這寡婦敢如此落自己臉,上迴在水雲軒見過,還以為是他頗為識大體,原也就是個虎頭鼠尾之輩,不知老幺如何會中意此人。


    溫氏興致訕訕的來,攢了滿肚子的火氣離去。


    酒樓裏安靜下來,門外忽地傳來響動,林雲芝起身開門見阿鬥隻身立在門前,抬著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


    阿鬥眼睛滴溜溜轉,嘴角動了動:“小娘子方才過激了”


    溫氏所言的話語裏,能看出其並非是良善之輩,小娘子與她較勁兒是要吃虧的。大院裏的


    林雲芝自然知道不妥,但事已至此也無可挽迴。溫氏能踩進一腳,誰知道說下去她又會如何得寸進尺。她是故意來尋釁的,自己姿態再低,她都能挑出錯來。


    她倒是不後悔收下朱韞這個徒弟,後悔的是事先沒能看清對方有意於自己。


    林雲芝到底還是錯估了溫氏的心胸,她在陶記落了臉麵,很快便尋人找迴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應該都是日更,我還有兩周的課,所以就不定時了,抽獎中的天使話記得填寫地址,明天見


    第64章 、佟青羨


    大秦攔下裏房伺候的大丫鬟彩娟, 合眼掃了下托盤上完好未動的菜肴, 心底下有譜,卻仍舊抱著點妄想:“旁的點心可有進些?又或者吊精神的羹湯?”


    彩娟愁苦的低語迴稟,滿臉愁苦:“少爺連著兩日滴水未進, 夫人前頭又來瞧過,朝院裏吩咐,若是明日少爺再不進食, 便要治我等辦事不利之罪, 一並發落到漿洗縫補屋裏”


    那屋裏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媽子, 伺候大家子髒物衣物的換洗, 最是磨人。她們這些被選在少爺小姐屋裏的, 年紀尚且還小,最是好樣貌的時候, 真要是送進去, 後半輩子的路算是走到頭了。


    不少姐妹聽後直摸眼淚珠子, 要不是她壓著,這會兒又該惹夫人不快了。


    “秦大哥, 你是公子身邊的得意人, 這事出的蹊蹺, 咱這宅裏做丫頭的不知情,您是身邊人消息比我們靈通, 瞧著往日我們姐妹待您客氣有佳的份上,望您能幫幫我們。此中恩情,彩娟來日必定報答”


    “這......”實然, 大秦自己也雲裏霧裏,這兩日太過忙亂,弄得他也毫無頭緒,又不願少爺屋裏頭丫鬟真被夫人發落,索性便將發生的事情串起來講一迴。


    “你的意思是,前幾日少爺讓你往陶記送了胭脂扣,你且還將事告訴了夫人?”彩娟眼中頓時一陣錯愕。


    “我倒也是後頭才曉得,不過一枚玉扣,少爺往日再貴重的也是有送過的”


    “哪裏能一樣”彩娟恨不能一巴掌打醒這憨貨:“你倒是老實本分,半點心思沒花費在識字上”


    最淺顯的禮輕情意重尚且把握不透徹。


    朱韞拜了陶記的寡婦為師傅這事,他在自己的院子裏並沒有忌諱。彩娟作為伺候的大丫鬟,自然能知道。


    大秦一介莽夫,全靠一把力氣和腿腳,哪裏懂得風月之事,更不要說明白胭脂扣的用意。


    她們這些官爺家的奴婢,統是要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免得怕伺候不好主子家。得幸在本風月書籍上見過胭脂扣,仔細還背過裏頭附贈的詩句,讀來纏綿悱惻。少爺竟對陶記的寡婦有旁的心意,如今還讓夫人曉得。


    夫人最重門第,往日裏夫人多疼愛小少爺,眼下怕是有多羞惱。


    原前她便能感覺到,少爺對陶記異常上心,她是伺候少爺的,些許事少爺不清醒,自己也得跟著提點。


    訓教的嬤嬤說過,做了誰房裏的丫鬟,自然要朝著誰,隻要主子沒做傷天害理的事。


    她嗔罵大秦:“你可真是糊塗,看少爺養好病,且得把你轟出去”


    這事得讓少爺知道,夫人前去肯定是去找晦氣,以主子對陶記的重視,沒準聽完消息,一刺激便肯用飯,誰也說不準。


    大秦滿臉錯愕,彩娟火急火燎往裏屋跑,留他在原地,叫秋風掃了個通透心涼,說話都有些結巴:“又......又與我何幹”


    如今怎麽成他要被轟出門去,方才不是為的她們支招不去漿洗房嗎?果然如阿姆說的,姑娘家的心思,海底針,琢磨不透。


    從這往裏頭望,能見著房門未掩嚴實,自家少爺形如枯槁的幹坐在門桌邊。大秦感歎好端端的一人,怎地就跟丟了魂似的。


    彩娟到底是機靈,此番將夫人去陶記的事同朱韞一說,木訥發呆的人足足停滯半晌,而後霍地占起身,因長久未進食,身子太過虛浮,用了猛勁兒險些栽倒在地上,彩娟趕忙上前扶著一手。


    “少爺,你莫急,夫人既已經去過,咱們眼下是得想法子應對,不能莽莽撞撞”彩娟掌管院子多年,關鍵當口依舊冷靜自持,安排起事來也周全:“咱們先得打聽清楚,夫人此番僅僅是為早陶夫人晦氣,還是留有後手。”


    前者倒是自家少爺出麵解釋,把壓著的話說開,事雖因少爺而起,結果並非他本意,想來林娘子會諒解。但若是後者,事卻是難辦了。少爺非但不能出麵,免得激怒夫人,林娘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事還隻能交給信得過的手下人去辦,如大秦之輩,萬萬是不成的。


    “最要緊是先吃些東西,您身子太過孱弱,遇事當口怕是要扛不住,您連自己都不頂事,如何幫著陶夫人頂事?”


    朱韞眼下腦子裏渾渾噩噩的,沒有半點主心骨,平常裏沒見識過太多風浪,又虛耗兩日,再厲害的人眼下沒倒下,能保持理智已然不易。彩娟的話,無疑是喂著吃下顆定心丸:“聽你的,你替我準備件衣裳,一會兒我想沐浴”


    兩日未曾換洗,身上頗有些難掩的氣味,便是要去見人,也不能是一副蓬頭垢麵的,沒得在外頭丟臉,跟要緊的是,不能讓林氏憂心--不能讓她以為,自己受到推拒便一蹶不振。


    他看著重新端迴來的食案,心思迴到身上才覺察出肚子空蕩蕩的,想也不想的拿過尚且溫熱的熱粥,就著湯勺吃起來。


    與此同時,南黥府至隰縣官道,兩輛馬車行走如風,馬夫奉主子命盡可能的快馬加鞭,但兩地相差六、七十裏地,馬的腳程再快也沒法子轉瞬趕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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