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娜這樣的態度,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程秀聳聳肩,直接轉頭撿起了樹枝,懶得再理她了。


    楊少娜這麽說,有賭氣的成分在,自然也是希望程秀可以放下身段,說自己沒那個意思,甚至道歉的。結果沒想到程秀居然直接的忽視了她,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到底覺得羞惱,恨恨的轉身走了。


    撿了一小堆樹枝,程秀雙手掐著迴到了河岸邊。潘真和潘奎挖的簡易草鍋的洞已經成形了,不過因為下麵要添樹枝燒,所以還得繼續再挖深一倍才行。程秀看了兩眼,今天準備的食材很多,這麽點樹枝隻怕是杯水車薪,於是轉身又往林子裏去了。


    而此時大程莊程實達家的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且不說,那女的看起來三十五左右,穿了件素花的外套,黑色的褲子,腳上同樣也是黑色的皮鞋,此時一張溫柔嫻靜的臉上卻神色十分忐忑,好像要做什麽事情,卻猶豫著不敢做一樣。


    “阿芳,過去吧。”還是一邊戴著眼鏡的男人出聲,催了催。可是那個叫阿芳的女人聽了這話卻是搖頭,“我一走就是這麽多年,音信全無的,又從來沒有照顧過她,養過她,她一定很恨我。趙林,我不敢……”


    這兩人不是別人,女人是李芳,當年在程秀隻有兩歲時候就離家出走的親生媽媽,而這個叫趙林的,則是李芳後來嫁的男人。李芳和林水木當年之所以會結婚,是和很多家貧的農村女孩子一樣,因為家裏的父母看中那彩禮錢,不顧女兒的意願硬是逼著女兒嫁了過去的。可李芳卻和很多的女孩子不一樣,李芳讀書讀到初中,在初中的時候曾經交過一個外地的筆友,兩人雖然沒有見過麵,但寫過很多封信,也寄過彼此的照片,兩個人是互相喜歡的。心中有了喜歡的人,李芳自然沒有辦法好好和林水木過日子,尤其林水木的窩囊樣子更是讓她不喜歡,可是當初由於她不願意,嫁到林家之後就被一家人看著不許走的。但是即使這樣,即使後來沒辦法孩子都生了,她也依然在兩年後找到了機會逃了出去。


    走的時候倒也是心疼孩子,可是那時候她還年輕,雖然心疼孩子,但是更在乎的是自己。林水木的父母對這個孫女不像一般人家嫌棄,她心裏也放心,於是就義無返顧的走了。找到了趙林,而趙林因為喜歡她也一直沒有結婚,於是自然而然的就娶了她。但是後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她就越來越想自己當年丟掉的女兒,覺得對不起那個孩子。雖然後來她和趙林又生了個女兒,但是在看到小女兒的時候,她卻時不時的就想到大女兒,小女兒吃的好穿的好過的好,再想想丟在農村的女兒,就更是覺得愧疚。


    她無數次的想要迴來,可當年離開是偷偷逃跑的,她也不敢就這麽迴來。因為她的偷跑,自己娘家和林家肯定會鬧得翻天覆地,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但是她仍然害怕迴來就走不掉了。可這兩年一想到女兒的年紀,她心裏就慢慢的籠罩上一層恐懼,女兒已經十六周歲了,在農村這個年紀有很多女孩子都嫁人了,她害怕女兒走自己當年的老路,因此雖然還是害怕迴來會比較麻煩,但為了女兒,到底還是迴來了。


    趙林道:“咱們迴來就是要看那孩子的,這都到門口了,不管那孩子恨不恨你,咱們都要看看才行。不然不是白迴來了嗎?再說,當年你也有苦衷,孩子如今也大了,說不定並不恨你,反倒能理解你呢。”


    趙林的安慰並沒有讓李芳心裏好受一點,迴來的第一件事去的是林家。林水木不在家,林水木的媳婦狠狠的罵了她一頓,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而且話裏話外也都是在罵女兒,她的意思很明顯,女兒是恨林水木的。林水木不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遺棄了她,可是自己呢,自己更不好啊,自己和林水木一樣,都是拋棄她的人,她既然恨林水木,那肯定也恨自己了。從林家那邊隻知道那孩子改了姓,如今叫程秀,在大程莊林水花家,但其他的信息就不知道了。現在她很想上去問,可卻真的不敢。


    趙林無奈,隻好拉了她往裏走。


    而這時林水花也從地裏割了青草迴來了,看到自家門口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的,也好奇了起來。背著糞箕子幾步快走到了門口,卻看那個女人怎麽看怎麽眼熟,突然間她神色一震,丟下糞箕子就指著李芳喊道:“你是李芳?你是不是李芳?”她喊道,直接從糞箕子上取下了鐮刀就往前衝,“你這個賤女人,你還敢迴來啊,當年你不是有能耐跑了的嗎,現在還迴來幹什麽?”


    趙林和李芳都嚇了一跳,來不及跑開,趙林忙把李芳抱在了懷裏,而自己則後背對著林水花,被林水花用鐮刀的柄狠狠打了兩下。


    林水花邊打邊想到了過完年時候林水木和薛青芽上門的原因,林水花整張臉都猙獰了起來,“你這是想來找程秀?你別做夢了,我是不會讓秀兒跟你走的!當年秀兒還小,需要你們這親爹媽照顧的時候你們不照顧,現在孩子長大了,你們就想賣孩子賺彩禮錢了是吧?做夢!隻要有我林水花在,你們倆都別想那個心!”


    趙林護住了李芳,自己這才迴頭一把握住了鐮刀柄,男人力氣大,這麽一抓林水花立刻就動不了了。他這才匆忙解釋,“不是的,你誤會了,我們迴來不是想帶孩子走的,隻是想來看看孩子過得怎麽樣,有沒有需要我們盡心的地方。”


    李芳也忙推開趙林,“是的大姐,我真沒有要帶走秀兒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她,想看看她啊……”她說著說著,眼淚就不停的往下掉。雖然已經知道那個薛青芽不是好人,但是萬萬沒想到,林水木居然丟棄了秀兒後,還和薛青芽一起打算要拿秀兒去換彩禮錢。想到女兒的遭遇,她覺得心都在滴血,“大姐,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要帶走秀兒的意思……”


    “誰是你大姐!你個死不要臉的女人,你給我閉嘴!”林水花狠狠罵道,幹脆鬆了抓著鐮刀柄的手,瞪了李芳一眼後又看向趙林,“你是誰?你就是當年和李芳好的那個姘頭?真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還在一起了啊,還真是感情深啊!怎麽的居然還敢迴來,做出那樣丟臉的事情還敢迴來?”


    趙林被她說的臉色鐵青,想反駁什麽卻又反駁不出,當年李芳出來的時候還沒離婚,雖然沒拿結婚證,但農村很多隻是擺酒了就算結婚了的。而這麽多年他和李芳在一起,也一直沒有拿到結婚證,因為李芳的戶口在鄉下,戶口本她也拿不到,於是雖然他們辦了酒席,算是結了婚,甚至女兒都生了一個,但是迴到李芳的老家,他依然沒有底氣。


    李芳更是被羞辱的抬不起頭,不過此時她卻也沒有心思去關心安慰趙林,而是殷殷期盼的目光盯著林水花,“大姐,我知道當年都是我錯了,但是你能不能叫秀兒出來,叫她跟我見一麵?”


    李芳和趙林穿著都很普通,看起來並不像是有錢人,而有林水木那個親爸的前科在,所以林水花根本不相信李芳的說法。她冷笑一聲道:“見秀兒?你真的要見秀兒?”


    李芳的哭聲一頓,心裏湧起了不好的預感,但即便如此,仍然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林水花直接騙她,“我告訴你吧李芳,秀兒不可能見你的,秀兒恨水木你知道嗎?”看李芳傻傻點頭後,林水花臉上的笑更刻薄了一些,“秀兒恨水木是不錯,但是隻是恨的不想和他見麵,不想和他有來往,但是你知道秀兒恨你是希望怎麽樣嗎?秀兒恨你,是希望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得好死,希望你在外麵被千人枕萬人騎,希望你得了髒病,早早的死在外麵!”


    林水花原本並不是這麽惡毒的人,隻是看到李芳,就想到當初娘家的事情,當初因為李芳幹出不要臉偷跑的事情,而在她的房間裏又發現了她和趙林寫的情信,林家成了滿村的笑柄。她爸當初被氣得直接倒了下去,後來林水木再婚薛青芽不肯養孩子,她爸當時直接就氣沒了。那會兒她爸多年輕啊,五十歲都不到呢,就那麽被李芳這個女人給害死了,她一看到李芳,就想到了這件事!而當初她媽也被氣得身體不好,沒過多少年,也早早的就沒了,說起來李芳可是她家的殺人兇手!


    李芳被林水花的話罵的臉色煞白,人往後退了兩步,差點站不穩摔了下去。趙林忙拉住她扶好了,但卻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他們好心迴來想看看那孩子過得怎麽樣了,結果那孩子倒是好,背地裏居然這麽詛咒李芳的。看著李芳哭不出來,整個人跟丟了半條命似得,趙林又是心疼又是憤怒,那孩子既然這麽惡毒,那他也沒必要順著李芳要見她了,反正他對那孩子也沒什麽感情,於是也沒搭理林水花,直接攬著李芳就要走。


    “呸!不要臉的狗男女!”林水花狠狠罵道,臉上滿是得意的表情,眼見著趙林扶著李芳走了,才重重吐出一口痰,背起糞箕子迴家了。


    這時候還沒到農忙,剛才的吵鬧早就吸引了左鄰右舍的人了,看著林水花罵的那麽難聽,鄰居們也都沒有上前來說什麽。倒是阿胖嬸子看見了,想起程秀的拜托,忙忙的迴了家拿了電話就打去了街上,這倒好,電話打到了街上卻得知程秀不在學校,整個初三年級的學生都出去春遊去了。阿胖嬸子這才著急了,忙拎了個小包,做出要去買點什麽的樣子,一路追了出去。


    雖然不知道程秀為什麽那麽在乎她親生媽媽,但是看剛才林水花罵了李芳後,李芳那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阿胖嬸子就感覺這李芳大概是真的疼女兒的,看起來也並不像是林家人那樣,隻想著拿女兒去賣錢的。於是就想追上去找了李芳把話給說清楚,然後叫她直接去學校,找程秀見一麵。


    阿胖嬸子心裏著急,一路幾乎是小跑的,但是由於她耽誤了點時間,追出去的時候趙林已經半拖半抱著李芳走到了村頭的大馬路上了。此時她也不好喊人,於是隻能跑著追上去,她一個人跑的快,跑到馬路上時李芳和趙林還沒走遠,隻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喊人,就看見前麵的兩人直接上了輛三輪車。


    “等一等,程秀媽媽,等一等……”她顧不得別的忙開口喊了起來。


    上了三輪車的李芳隱隱約約聽見了,抬頭問趙林道:“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趙林才剛剛上車,從車裏露了個頭往迴看,就看到了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正在氣急敗壞的喊著等一等。他臉色一冷,這個林水花,自己罵了人還不夠,還要找人來幫著罵?未免李芳再難受一次,於是直接衝著她搖頭,“沒有。”又拍了拍三輪車前側,吩咐開車的師傅道:“可以走了。”


    三輪車立刻開動起來,突突的聲音掩蓋了阿胖嬸子的喊叫。


    “哦。”李芳失望的低下了頭,整個人也往三輪車的一麵靠了上去。趙林一陣陣心疼,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別太難過了,雖然……雖然孩子不能諒解你,但至少她現在過得還不錯,剛才那個林水花這麽維護她,應該對她也挺好的。”


    李芳想到林水花剛才罵她的時候說的話,流著眼淚點了點頭,“咱們到街上找個地方住下好不好?我,我想找個時間,看看那孩子,也想找村裏人再打聽一下,看看那孩子到底怎麽樣了……”趙林有心想不同意,可是看著李芳的樣子,知道就算是迴去了,李芳心裏也放不下這個事情。於是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點了頭,“好吧,咱們到街上看看再說。”


    阿胖嬸子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喊啞了,結果三輪車還是拋棄她遠遠的開走了。自己答應了程秀的事情,而她媽看起來又這麽在乎她,如果就這樣被傷害的情況下走了,程秀那丫頭知道了肯定會很傷心。阿胖嬸子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不管自家那口子的午飯了,直接邁開腿往街上追去了,就算追不到程秀的媽媽,也要把這事情告訴程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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