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又派人迴去報信。黃昏之前,將鎮上所有的青壯男女、馬匹車輛都帶了過來。


    眾人七手八腳,同心合力,忙亂幾天幾夜,方將屍體就地掩埋,人和戰利品,帶迴鎮上。


    這期間,席月和宮九也沒做別的,就是讓南星兒領路,整個叢林山上搜殺土匪。廣左和高宏大策應。鎮民們搬運完畢,他們也將南端肅清得差不多了。


    鄔大麻子一死,他那兩個山頭寨子,以及別的土匪窩均不成氣候。


    陸陸續續,又解救出上百的婦女,以及幾十被土匪綁著,沒來得及撕票的過往旅客、百姓。糧草財物、刀槍皮甲無數。


    輜重暫時收在席月蓋的大倉庫中,以後由鎮委員會分配。被綁票的無辜旅客百姓,直接放迴家,發給路費。最讓席月頭大的,是這上百的獲救婦女。


    極少數被家人認領迴去,剩下的,不是家人被土匪殺光,便是家人根本不打算相認的。


    在世俗眼裏,她們被土匪欺淩,已不貞不潔。甚至,她們本人也羞於啟齒,說出自己的姓名來曆。


    席月可以供給三餐,衣物和落腳處,但這些婦女,成日裏隻知躺在那裏,以淚洗麵,完全不是個辦法啊!


    迴到鎮上第三天,她焦頭爛額正和廣左商討這件事,丁妮突然跑了過來。


    瞅到丁妮刷白的臉,她心中一緊:“出什麽事了?”


    丁妮受她之托,帶著幾十個佃戶家的女人,負責照顧解救迴來的女人。她們忙得很,不是非常重大的事,丁妮無暇分身上她這來。


    “小姐!”


    丁妮喉頭發哽幾次,才將話完整地說出來:“救迴來的那些人......昨晚上,有七個人尋了短見。門先生帶著夏老爺子他們,全力施救,隻來得及救迴兩個!”


    “.......”


    席月心頭狂震。


    呆坐半天,她才霍地站了起來,情急之下,聲音都變了:“什麽?為什麽?......剛到鎮的時候,她們不還好好的嗎!”


    忍辱偷生這麽久,沒有在剛剛獲救的時候想不開;也沒有在到鎮的時候自尋解脫;反而在塵埃落定、她正極力為她們尋找妥當安置方法時,選擇走上不歸路。


    為什麽?!


    一時之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挫敗。


    “小姐?”


    注意到她站起來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下,廣左伸手扶住她,眼含隱憂。


    這麽多天,忙於肅匪、救人,安置,他們幾乎是通宵達旦工作。他還好,但自己小姐好像有些撐不住了。


    “去看看。”


    席月咬著牙,抽迴手。


    廣左欲言又止,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丁妮疾步在前引路,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


    “昨晚睡前,我還遵照小姐吩咐,特地去巡視了一圈,沒見她們有什麽異常。誰知道,一大早,好些人跑來敲我房門,說出事了。”


    或許是共同的遭遇,讓她對這些被救婦女格外認同和憐憫,此際說著,目中也含有淚:“這些尋短見的人,都是住一個屋的。所以,她們......竟沒有一個人發現。”


    直到佃戶女人一間間送飯,才鬧出來。


    五條人命。


    席月閉了閉眼睛。注意到丁妮還想說什麽,又猶豫著閉緊嘴巴。了然道:“別瞞我。說對說錯,你隻管說,我不怪你。”


    丁妮低了低頭說:“小姐,這次死掉的五個人裏,有一位,好像是......花五嬸早年丟掉的大女兒。”


    席月猛然頓足,直瞪瞪地看她。


    “花五嬸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


    丁妮注意到她的眼光,頓一頓繼續硬著頭皮說:“小女兒尚未及笄,大女兒今年應有十九。早些年便定了親,可還沒來得及出嫁,一次進山挖野菜,再沒迴來。”


    “那時很多鎮民都幫著去找了,隻找到一隻她丟掉的鞋子,以及一灘血。”


    “都覺著是被野獸吃掉了......”她歎息:“花五嬸哭得死去活來的,還為女兒立了個衣冠塚。沒想到,原來竟是被土匪掠去了。”


    對上席月略冷的視線,苦笑:“小姐,您知道,我和花五嬸有嫌隙。但這話,真不是我猜度出來的。昨日,那姑娘追著花五嬸,口口聲聲哭喊‘娘’,在場很多人都見著了。”


    “那昨日,為何沒人來告訴我?”


    席月惱怒。


    丁妮沉默。


    快走到臨時安置被救女人那一進院子時,方才小聲說:


    “因為.....花五嬸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認那是她女兒。還對周圍人說:這女人失心瘋了,見個人就喊‘娘。’”


    “我們當時,誰都沒在意。瘋瘋癲癲的,這些被救女人中不少。可沒成想,當晚便出事了。”


    席月看向她:“你確定......死掉的那姑娘,是花五嬸的女兒?”


    丁妮點頭:“幫著把人從梁上放下來時,我看清了那姑娘的臉。她眉間有一顆紅色的痣。花五嬸以前,還很驕傲地誇她姑娘、這顆痣是美人痣。”


    席月不再問什麽,帶著廣左和丁妮,徑直走進出事的那間屋。


    屋子大,鋪著簡單的通鋪,能睡十個人。席月怕她們睡著不舒服,還特地減少到七八個人一間房。此刻想來,倒是意外做了件好事。


    不然,昨夜怕相約一條路走到黑的,不是七人,而是十人了?


    門羅已離開。五具尚未及收斂的屍體,冰冷僵硬地躺在她們各自的床上。連頭帶臉,蓋著她們生前蓋過的被褥。


    丁妮掀開其中一床,席月走近看了眼那姑娘。


    形銷骨立,從憔悴的容貌完全辨不出是美是醜,倒是她眉間,真的有顆紅色豆粒大的痣。


    逝者口眼大張,如同森冷的黑洞,在幽幽傾述自己的冤屈。


    丁妮移開視線。


    席月麵色冷沉,伸手,慢慢闔上那姑娘的眼。


    “走好......”


    她心裏默默念出這兩個字。注意到死者的一隻手緊握著,仿佛攥著什麽東西。眼神一凝,她捉住那東西一角,抽了出來。


    原來是一個破舊髒汙的小香囊,上麵繡著粗笨的花草。看看裏麵,裝的好像是驅蚊蟲的藥草,但早已沒有藥味。


    丁妮一旁看著,眼神徹底冷下:“是花五嬸給她女兒繡的,說給她女兒上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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