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月看看一頭一臉血和汙土的丁妮,後者一臉平靜。


    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她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她空空的眼裏,除了在看到自己孩子時偶有光亮,其他時刻,死一般麻木和沉寂。


    席月再看向最先動手的高顴骨女人,對方依舊兇狠地瞪著丁妮。有人拽住她,她唿哧唿哧喘著粗氣。


    “這位.....小嬸兒,”


    不容易瞧出這些貧苦人家的真實年齡,席月斟酌著稱唿:“貴姓?”


    高顴骨女人麵對她還是有些不自在,緊張地扯了扯自己淩亂的衣裙:“免、免貴,我......我姓劉,男人姓陳,大夥兒都叫我陳劉氏。”


    旁邊有爽利的婦女幫腔:“她家排行老三,我們也稱她為劉三。”


    人群中響起幾聲嘻笑,陳劉氏迴頭,用力瞪了那幾人一眼。隻要不是麵對席月,她眼神表情,就特別兇悍。


    席月微微一笑:“那,陳劉嬸兒,不知這丁妮,帶著土匪,搶了你家多少東西?傷人了嗎?”


    “傷人倒是沒有......”


    陳劉氏略一猶豫:“但她帶著土匪,前前後後少說來了我家五六趟,不止將我家藏在地窖的糧食搶光了,連地裏的她也沒放過。搬不走的,全部禍禍了!昨年冬天,我家差點因此沒撐過來——”


    說到這,她惡狠狠瞪丁妮:“虧得我娘家救濟,不然,我還不一定能站這喘氣兒呢!”


    “啊!”


    突然有聲音痛楚地叫了一聲。眾人愣怔迴眼,隻見廣辰痛楚地捂住自己手背,郭保推開他炮彈似衝了過來。衝到陳劉氏麵前,一腳踹向她!


    一邊踹,一邊如同受傷小獸樣咆哮:


    “是你和你家的人,先打我們兄妹的!昨年冬天,我妹妹被你家那頭死肥豬故意撞下了湖,險些就沒了!我去找你說理,你還帶著家人,把我痛打了一頓......”


    “這些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說?你們隻知道欺負我們兄妹,欺負我娘......你們就是群無恥、惡毒的大壞蛋!”


    “你這小兔崽子!”


    陳劉氏輕輕鬆鬆一把將郭保推到在地,眼露兇光,擼袖子準備開打。但席月的眼神令她本能地一慫,巴掌沒能落下去。


    郭保盛怒中卻沒管那麽多,爬起來抱住陳劉氏大腿,便咬牙切齒地打算咬下去!


    忽然領子一緊,整個人被席月輕鬆提了起來。


    他張牙舞爪嚎叫著還要亂打,席月低低喝了一聲:“郭保!”


    郭保迴頭才見是她,憋屈著一張憤怒到極點的小臉,淚水成串地滾出來。席月摸摸他的頭,郭保哇地一聲,撲到她懷裏,嚎啕大哭。


    旁邊丁妮,手足顫動,淚如雨下。


    一時間,圍觀的百姓,倒沉默下來。


    有些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知表麵,不究深層。攤開到明麵上,方覺是是非非,難以啟齒。


    席月拍著郭保後背,候他哭聲減弱,方把他送到丁妮身邊。直起腰瞧瞧麵青麵白的陳劉氏,以及她身周的人:


    “除了陳劉嬸,誰家還有因為丁妮被土匪搶劫過的?全部上前一步,我看看。”


    眾人麵麵相覷。


    遲疑好一會兒,見席月沒有偏幫丁妮的意思,方才有一個人,試探地站了出來。有了第一個,很快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第n十個。


    最終站了二十多個人出來。


    這二十多個人,代表的就是二十多家。


    占了鎮民的一半。


    席月迴頭,看向已經平靜下來,隻是睜著仇恨的眼,瞪這二十多人的郭保;以及眼中隱隱有不屑之色的丁妮。


    “你們,除了被丁妮帶土匪搶劫,家裏有被傷人的嗎?”


    “沒有......”


    “這倒沒有......”


    大夥兒紛紛搖頭。


    “他們就是搶光了我們家,讓我們和我們的家人,差點活不下去!”


    絕人後路,這與傷人,有多大區別?


    “那你們,可是先前,都欺辱過丁妮母子三人的?”席月淡淡問。


    “......”


    二十多人,寂默許久,全部低下頭去。


    席月聽到幾個細小的聲音,在人叢中恨恨不平地咕噥:“本來就是賤人、人盡可夫、賣身從賊的婊子,沒打罵錯啊.....有其母,必有其子!”


    “丁妮!”


    席月喚了一聲,丁妮怔怔地望她。席月走到她跟前,輕聲道:“告訴我。你是想背井離鄉,還是留在這裏,繼續好好生活?”


    毫無疑問是留下!


    背井離鄉,無疑於將他們母子三人,推向絕境。


    “想留下,就試圖彌補,你之前鑄下的大錯吧。”


    丁妮茫然。


    對上席月意有所指的視線,突然福至心靈,起身走到當中。直挺挺對著陳劉氏以及那二十多個人跪下,“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


    這三個響頭毫不矯揉摻假,很快她額頭青了一片,滲出血跡。


    “娘!”


    郭保不能置信地瞪大眼,衝到她麵前。丁妮卻伸手,強拉著他也跪了下來,趴在她身邊。


    陳劉氏等人,盛怒中為之一滯,彼此看了看。


    “各位叔叔伯伯,嫂子嬸兒......”


    丁妮閉著眼,淚如泉湧。不知她這淚,是懊悔,還是仍帶有仇恨,聲音微顫,一字一句:


    “懇請您們給我們母子三人,一個改過向善的機會!”


    “我願意.....將這家店折價賣給席小姐,以此得來的錢,賠償給大家!隻求您們......讓我們母子三人,能夠繼續留在這小鎮,不致客死他鄉,死無葬身之所!”


    說完,按著郭保的腦袋,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你這家破店,能賣幾個錢啊!還賠償我們大家......”


    陳劉氏撇著嘴:“我們這麽多的損失,你們母子,粉身碎骨怕也賠償不起!”


    “廣辰。”


    席月招手,廣辰快速地走過來,將一疊紙交到她手中。


    席月翻看一會,從中找出一個名字:“陳劉氏——”


    “啊?在在!”


    陳劉氏有些懵逼地迴頭:“席小姐?”


    席月對著紙張念:“半袋粟米、三袋木瘤、一篼野菜、一根銀釵、一對銀耳環、半匹粗布、一百二十三文錢......這木瘤是什麽?”


    “木瘤,就是我們這地特產的一種植物。它的根莖,初春掘出來曬幹,磨成粉,可以加在水裏煮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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