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國”內,張申有些納悶,這幾日外地來的權貴不少,操持荊楚口音的年輕人陸陸續續有好幾批。


    有些人“張七月”還認識,不過大多都是停留在長安城的遙遠記憶中。他少年時代,也跟著母親在長安城西小住過一段時間。


    “七月,看出點苗頭來沒?”


    “不好說啊。”


    每天張滄都要陪著溫柔,來“女兒國”的時間並不多。若非蕭二公子之前招唿著一幫老朋友過來消費,張滄還真不一定就會過來露麵。


    “大郎,當年西京群賢坊中,也是有一房蕭氏的。雖說是小支,但都不是尋常人物。”


    “蕭守東兄弟五人?”


    “大郎也聽說過?”


    “群賢坊出來的遊俠,又是蕭氏後裔,聽說不是很正常嗎?”張滄一愣,忽地問張申,“七月,是不是聽說了甚麽消息?”


    “嗯。”


    張申微微點頭,前幾天張亮家中擺宴,他也被叫了過去,除了亮個相之外,張亮也是要給他一點方便。錢財是肯定有的,至於做官,則是沒那麽簡單。至少在京城,做官很難。


    不過張亮既然叫他過去,還不怕人說話,顯然也是有了門路。


    這種熱鬧場麵,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張申在親爹的家宴上,見到了幾個江陵來的人,除了蕭氏,還有蔡氏、石氏、雷氏等等。


    給張申的感覺,荊襄世族,現在就是沒頭蒼蠅,什麽都要試試,碰碰運氣。


    “大郎,荊襄世族可能會行專諸之事。”


    “噢?”


    重新開始讀書的張滄相較去年,沒有那麽重的殺氣,隻是眉目微動,還是能看到少年人壓製的不服輸。


    臉色略微帶著一點不屑,張滄淡然一笑:“又不是沒行過,這麽些年,大人受了不知道多少次刺殺,要說其中沒有荊襄世族的手筆……我卻是不信的。再者,便是我,一路行來,又何嚐沒有想要以力相搏之徒?”


    狗急跳牆,技止於此。


    實實在在能威脅到張德的刺殺,少之又少,想要滲透到張氏家生子這一層麵,是相當麻煩的事情。


    僅僅從利益訴求上來說,老世族能給的,張氏同樣能給。老世族不能給的,張氏還能給。


    那麽,即便順應傳統的想法,這些個家生子,又憑什麽投敵呢?


    更何況,外界並不知道張氏的家生子們是如何成長起來的,整個過程中,伴隨著他們思想世界的,是“超凡”“神異”的宗長。


    就算家生子中出現了頂級人傑,可正因為是人傑,才識時務啊。


    湖北總督江陰侯張德一通會議開辦下來,打聽消息的人密密麻麻,大量往來荊襄和洛陽的人馬在奔馳著。


    等到消息徹底傳到江陵縣的時候,荊襄老世族們內部就發生了分裂。


    想要給張德一點顏色看看的有,想要委曲求全在湖北總督高壓威脅下的,也有。爭吵相當的頻繁,江陵城中,蕭氏江陵房的子弟一個個臉色複雜。


    有的人相當悔恨,有的人唉聲歎氣。


    江陵房三房家長蕭鐋並非是江陵房這一脈正宗所出,他原先是蕭氏長安群賢坊這一房的子弟,隻是早年過繼到這裏。


    再者,江陵房三房也屬於小支,在本地隻是有名聲地位,真要說有何權勢,卻是談不上的。


    不過正因為蕭鐋的特殊性,使得蕭三郎可以調動長安群賢坊的資源為自己服務。


    他的五個兒子,就是長安城城西新生代遊俠中,比較有名的人物。


    老世族子弟出了遊俠,這是比較荒誕的事情。


    隻是貞觀朝的事情,怎麽荒誕都不算荒誕。


    “大人,眼下江陵城人心惶惶……”


    蕭三郎年紀不小,已經四十多歲,但是保養得很好,看上去還是三十出頭。美髯飄逸不說,眉目也是俊朗,是個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張德可以放過任何人,但不會放過我們江陵房。”


    臉色淡然的蕭鐋看著五個兒子,“舊年行刺諸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張德。但他這麽多年都沒有對江陵下手,這說明什麽?”


    雖然都是遊俠,但蕭鐋的五個兒子到底和市井青皮不同。受過正統教育的流氓,遠比市井青皮強得多。


    若非時代發生了劇變,蕭守東兄弟五人,混得比王祖賢好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王祖賢的發跡,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抱上了一條金大腿。


    才能這方麵的加成,微弱得很。


    “守中,你年紀最小,但常年在武漢廝混,說說看。”


    年輕的蕭守中一愣,先歎了口氣,然後才道,“武漢佬想要痛宰荊襄,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以前不過是張德壓著,現在張德萬事俱備,就欠十萬荊襄人頭。”


    “……”


    “……”


    兄弟五人一時沉默,饒是形貌儒雅的蕭鐋,這光景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半晌,蕭鐋突然開口道:“分家吧。”


    “父親在,不分家!大人……”


    “分家吧。”


    蕭鐋搖搖頭,“去哪裏都行,張德這一迴,是真的要下死手了。荊襄子弟,絕無可能鬥得過他。這不是跟張德一個人鬥,而是跟二百萬武漢,五百萬湖北相爭。不是張德一個人要荊襄世族去死,是數百萬人要我們去死。”


    “寧叫玉碎,不為瓦全!”


    蕭守東目光冷冽,“分家……也好,不過,弟佬們保全性命。我要再作最後一搏,還請大人成全。”


    “大房、二房那裏,可有人願意和大郎同路?”


    見大兒子這副模樣,蕭鐋還是有點滿意的,家族血性不能少。


    “這幾年防備武漢插手荊襄,早有預備。隻要一聲令下,江陵諸縣就能舉事。便說‘武漢暴烈,民不聊生’,老世族響應者必不會少。如今劍士弓手有二千之數,再尋勇夫,裹挾民壯,數萬人聲勢還是有的。”


    臨死咬一口,萬一事情成了,把武漢打成一鍋粥,誰敢說皇帝老子不會賞個公侯下來?


    固然幾率很小,但行險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


    “那……便如此吧。”


    蕭鐋眼睛微閉,麵對張德以及張德背後的龐然大物,他們能夠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


    奮力一擊,大概也跟螳臂當車差不多。


    家宅安置在了江陵縣的朱雀街東,偌大的豪宅,將來也不知道便宜了誰。這是曆盡戰火之後,用了武漢工匠的手藝,這才打造出來的荊楚門庭。即便是被火燒上幾迴,也不過是黑的地方再抹一層白,總歸還是好看的。


    “大人……保重。”


    蕭守東行了個大禮之後,轉身離開了大廳。


    開春的天氣,江陵濕冷濕冷的,比冬天還要難受三分。


    到了門口,忽地聽到外麵叫賣聲。


    “賣煤餅嘞——”


    “大哥可要買些煤餅?都是好媒,永興煤、武昌餅。”


    “走走走,也不看看甚麽地界,胡亂叫賣!快滾!”


    “是是是,這就走,這就走……”


    叫賣煤餅的販子似乎是走了,遠遠地又聽到吆喝聲,“賣……煤餅嘞——”


    蕭守東不以為意,到了門口,便問門子:“適才甚麽事如此喧嘩?”


    “有個老矮子,在門口叫賣煤餅,被小的轟走了。”


    “嗯。”


    蕭守東微微點頭,想了想又道,“往後有甚麽販子上門叫賣,收斂一些,免得為人編排。”


    高門的體麵。


    可一想到這份體麵要遭受到的結果,蕭守東更羨慕這些個還能耀武揚威的家仆。一個小小的門子,借著蕭氏的威勢,可以對任何不相幹的下流人物非打即罵。而那些個賤人,又有幾個敢反抗?


    隻不過,以後大概是沒有這麽容易了吧。


    蕭守東正這麽想著,忽地看到好幾輛板車拖拽著煤餅、煤球路過。


    “都說了我們不要煤餅——”


    門子見自家大郎君在場,立刻扯起脖子,賣命地嗬斥著那些販子。


    蕭守東眉頭微皺,正要說什麽,忽地驟變乍起。


    “警察!”


    一聲爆喝,板車上的煤球框框裏,鑽出一個個手持尖刺的大漢。這些個漢子渾身都透著一股子煞氣,三步並作兩步,幾個唿吸,兩個大漢就把身材高大的蕭守東摁在了地上。


    “哢!”


    一雙手銬直接把蕭守東反過來拷住,接著一條麻布塞到他最終,一個黑頭套把他腦袋給套住。


    門子還沒來得及大叫,魚貫衝入的警察有十好幾個,裏邊片刻就傳來驚唿嗬斥聲,但是很快,一個個頭上戴著頭套的蕭氏家人,居然就像是奴隸市場的奴隸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被押送上了外麵的板車。


    哐當!哐當!


    從板車底下抽出來大量的鐵管,直接組成了一個籠子,這就是個囚籠,上鎖之後,想要打開也是相當的不容易。


    “這!這是甚麽事體!”


    “不好!不好了!這這這……”


    而江陵縣縣衙中,大馬金刀的警察少監佐官親衛們,正陪著江陵縣令吃茶。外間雖然有了動靜,可到底發生了什麽,江陵縣令也不知道,也不敢問,更不敢說。


    隻是很快整個江陵城都熱鬧起來,大量的整齊腳步聲,毫無疑問是正規軍才有的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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