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漢銀行’?”


    “迴聖人,確實是叫‘星漢銀行’,前身乃是‘漢陽錢號’。”


    聽說了汝州的大動靜之後,長孫皇後傳召李婉順前來詢問,作為在京畿地區活動能力最強的皇後心腹,李婉順的情報收集能力相當不錯。


    “和天家的銀號,何如?”


    “這……”


    李婉順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正色道,“這‘星漢銀行’,似是有些不同。”


    前幾年長孫皇後搞的皇家銀行,主要是吃“錢稅”,鑄幣這一塊,洛陽也在搞銀元,就是把華潤銀元拿來改改。


    但正式發行銀元,卻遲遲沒有動作。等於說是市麵上先流通起來,官方也背書,但合法不合製。


    究其原因,或者說唯一原因,是李世民打算等自己死了之後,讓老婆發行新式貨幣。


    這是讓渡一個很大的功績出去,因為現行的開元通寶,已經不能夠完全滿足重要城市的貨幣流通。


    更別說現在海外領地,大量進口開元通寶,“錢荒”在大多數地區還是客觀存在的。


    而大城市、特大城市,又處於“通貨膨脹”的狀況,華潤銀元、華潤飛票,都是在這種情況下爆發的。


    長孫皇後當年掌握的大量現金,最終也隻是拿來放高利貸,經辦人就是李婉順,五都之內,都有長孫皇後培養的白手套。


    原本長孫皇後想著,“星漢銀行”可能也是幹這種勾當,但略作打聽,就知道參股的權貴多如牛毛,不可能就是為了放高利貸而促成這麽一個龐然大物。


    李婉順還打聽到一個細節,各家參股“星漢銀行”,並沒有直接參與經營的權力。


    圖什麽呢?


    長孫皇後沒搞明白,但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女兒李麗質也參股“星漢銀行”,於是便命人前去長安,叫隆慶宮之主前來京城一趟。


    在長孫皇後以及弘文閣的諸多大佬們看來,武漢這突然蹦躂出來的“星漢銀行”,會不會打算跟朝廷爭奪“錢稅”?


    畢竟,華潤銀元的生產單位,最早就是漢陽鋼鐵廠的鑄造車間。


    而且武漢也有渠道可以穩定地獲得黃金、白銀,發行貨幣不成問題。


    隻是弘文閣的人並不知道,到貞觀二十五年,武漢的規模,即便真的要發行貨幣,也不會是什麽金本位銀本位,隻會是“工業生產本位”。


    整個大唐疆域內,包括東南海地區,白銀、黃金的開采速度,絕對跟不上大唐疆域內的經濟發展速度。


    “錢荒”會越來越明顯,所以哪怕要發行流通貨幣,武漢也隻會盡量往華潤飛票上靠,而且也不是以黃金或者白銀儲備為基礎,而是以武漢、湖北乃至整個揚子江流域的總工業品產出為基礎。


    朝廷前幾年嚐試發行的官方飛票,始終無法和華潤飛票抗衡的原因,大抵上有兩個。


    一是民間市場害怕這是貞觀朝的“白鹿幣”;二是官方飛票有時候會出現兌換開元通寶、銀元不足的情況,而這種情況,華潤飛票十幾年來都沒出過這種幺蛾子。


    所以幾年下來,長孫皇後掌控的錢行,主要利潤,依然隻是放高利貸,而且是針對中低階層的高利貸。


    這一次“星漢銀行”的成立,絕非是突發事件,而是籌謀了五年左右,以武漢官方多年以來的信用,或者說,張德這張十幾二十年講信用的臉為基礎。再加上武漢龐大的市場、工業生產力為砝碼,用以攫取更大更豐厚的利潤迴報。


    朝廷的拖遝、落後,讓揚子江流域的權貴們實在是忍無可忍,這才借用武漢上洛訪問團的機會,一路高調行事,最終在汝州,這個洛陽門戶,驟然發力。


    結果也相當的令人滿意,認可武漢信用的地方主官是多數,哪怕屁股不在一邊的家夥,也相信武漢的信用,或者說張德、華潤號、忠義社等等的信用。


    到了這個地步,如果“華潤號”的飛票和“星漢銀行”對接,“星漢銀行”說這是錢,那華潤飛票,的的確確就真的成了錢,從實質和名義上,都徹底成了“鈔票”。


    如此多的權貴發力,這時候就算中央朝廷想要阻攔,也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這麽說,大朝會一開,從內廷到外朝,多的是講這件“大好事”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人。


    就算是李皇帝和長孫皇後自己,也認可這一點,因為市麵上的錢的確不夠用。


    好在“星漢銀行”也沒打算發行貨幣,至少現階段是沒有這個需求,華潤飛票已經有了實質上的貨幣功能,對“星漢銀行”來說,沒必要再去爭一個名義。也免得刺激到朝廷,引發沒有必要的爭鬥。


    此次“星漢銀行”的大規模動作,主要也是為了中遠期的布局。貞觀二十五年的武漢規模,已經是現有超級城市的擴張極限,再大,城市功能已經超負荷,會導致城市無法運轉。


    市場、人口、技術、資金的分流,是未來的既定事實。


    隻是怎麽分流,往哪裏分,又是值得商榷的。


    參股“星漢銀行”的各家股東,都有自己的利益述求,比如說房氏,房二公子就希望武漢分流技術人才資金到“南昌地”,然後一口氣擴建南下廣州的官道,萬一可能的話,“漢安線”鐵路工程結束之後,最好修一條南昌到廣州的鐵路。


    而對長孫氏來說,蘇州杭州最好一體,然後還要修一條蘇州到上海鎮的鐵路,大大增加出口運力。


    海東豪強那就更簡單了,造船、造大船,在東瀛州修港口、碼頭、造船廠,開辦水手學堂、航海學院……


    不管哪一個,都需要動用大量資金,還有武漢的先進技術。單打獨鬥的風險極高,而有了“星漢銀行”,等於就是集各家之力於一身,自然就風險大大減低。


    外部股東有想法,武漢內部同樣有目標,那就是集中各種資源,一口氣幹死荊襄豪族,而且不給荊襄豪族半點翻身的機會。


    雙方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十多年積累下來的恩怨情仇,已經不可能通過簡單的對話就能講和。


    離武漢最近的大城市,就是江陵、襄陽,武漢分流資金、技術、市場、人口,這裏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如果不清算荊襄本地豪族,這些資源分流過去,不過是“資敵”,純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指望靠談判、收買、恐嚇就能讓荊襄豪族把土地、人口、治權讓出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同樣的,荊襄豪族又不可能自己革自己的命,跟武漢的齟齬、小摩擦,常年不斷累積下來的“怨憤”,還有對未來的恐懼,都促使他們隻會更瘋狂更殘忍,絕對不會有半點退讓。


    因為荊襄退一步,武漢就會進一步,這是顯而易見的。


    荊襄豪族不是好鳥,武漢新貴就是好人了?


    大哥不笑二哥,烏鴉不笑豬黑。


    整個武漢官商集團,以及武漢官商集團的盟友,在此次推動“星漢銀行”的事件中,砸進去的政治、經濟、社會資源,簡直不可想象。


    尤其是針對工部拆分,給予了中央朝廷極大的支持。這種政治層麵的交換,談判不敢說曠日持久,也不是一兩年就能安排妥當的。


    更重要的是,全程還要保密,具體經手之人,都是雙方認可,而且實力絕對不低的巨頭。


    薛大鼎脫穎而出,絕非偶然。


    交換來“星漢銀行”,以及事實上的“湖北總督”之後,對中央朝廷而言,既能削弱地方老大世族,還能增加南北交流,總體而言,屬於穩賺不賠。


    畢竟,到了貞觀二十五年,還想著靠小農來維持皇權統治,可能性有,可行性不大。


    除非跟武漢“新貴”們打一場,但這又是雙方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帝國的最高權力和民間的最強勢力開打,得益的,隻會是那些盤亙在地方耕地上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大世族。


    不管是最高皇權,還是說武漢的官商集團,共同目的都是弄死老大世族,把人口釋放出來,把人才培養成本降低,把挑選社會精英的難度變小。


    長期來看,皇權在人才選拔上,人才庫從七八十家老大世族,變成幾千家寒門、土豪,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勝利。


    倘若人才庫進一步變成全國幾百萬戶,那更是前無古人的壯舉,做到了這個程度,哪怕有一天皇權衰敗,帝國必須滅亡,但皇族的下場,未必就會有多慘。


    臨死之前的李世民,他獲得的功績已經遠超曆朝曆代,所思所想,也從不切實際的“萬世基業”,轉化為更為實惠更為現實的需要。


    所以當汝州盈滿沸天的當口,李世民已經能夠預料到,現在荊襄諸地那些個被世家壓製有多殘酷的寒門、庶民,在張德成為“湖北總督”之後,對荊襄諸地世家的報複,就會有多狠辣。


    甚至,此時此刻在李世民的案頭,已經準備好了對荊襄各大世家流放地的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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