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汝州刺史劉玄意抵達郟城縣的時候,張德已經吃飽喝足休息了一通。若非有人告訴他劉玄意到了,他原本打算繼續趕路。


    不過既然“地頭蛇”到了,自然是要見一麵的。


    “操之,經年未見,還是這般雄偉。”


    張德比劉玄意高一個頭,身材又極為壯碩,兩人站在一起,劉玄意說話都覺得累。


    其實論年齡,劉玄意差不多大了張德一輪,但老張喊他一聲“玄意兄”,半點問題沒有。


    誰叫張德睡了李淵的一個閨女呢。


    劉玄意的老子劉政會,是當年太原鷹揚府司馬,怎麽發的家,一眼便知。


    再一個,孫伏伽還跟劉玄意的祖父學過幾天律令,當時劉玄意祖父劉坦是前隋的前大理寺卿……活的。


    後來劉坦去世的時候,孫師兄就屁顛屁顛跑去展現非常驚人的公文水平,再後來,就成了人類曆史上第一個“狀元”。


    “玄意兄,原本我就打算動身前往梁縣,又何必勞煩玄意兄來郟城走一遭。”


    “勞煩個甚麽,你當老夫願意騎馬顛上恁多路麽。”


    劉玄意一看張德這尿性,就知道這廝打算跑,進郟城縣之前,就有小弟告訴他,他娘的郟城縣領源寶居然捷足先登,從張德那裏拉了讚助,好大一筆投資!


    一聽說這個,劉玄意就知道,這張德撒了一把狗食兒,就沒打算在汝州繼續多呆幾天。


    所以客套話也沒有了,更不要說擺宴寒暄。人張德吃都吃完了,擺宴幹什麽?


    “操之,不能厚此薄彼啊。這郟城縣是朋友,這梁縣就不是了?”


    說著,劉玄意手指在兩人之間來迴比劃,“老夫家裏二哥,不也在武漢讀書麽?你是他先生,怎地連點照顧都沒有?”


    “嘖。”


    老張砸了一下嘴,劉玄意的次子劉循在武漢是有當差的,讀個屁的書。劉循掛職不少,早先還掛在江夏王府,後來轉到沔州統軍府,後來是沔州折衝府。


    “好了玄意兄,直說吧,甚麽個價?”


    “嘿嘿,操之,咱們坐下說,慢慢談、慢慢談……”


    這光景郟城縣縣令源十九郎已經過來問過好,長官劉玄意能談出個什麽花兒來,跟他沒關係。


    不過除了他這個縣令,臨汝縣令和梁縣縣令也都跟了過來,還有石樓山鎮將。汝北頭麵人物,都算是到了場。


    “源老弟,你這是吃獨食吧,你不老實。”


    “白兄,非是小弟吃獨食,這誰能想到自家長輩途徑汝州,路過郟城縣?這寒暄了一番,誰知道長輩很是關懷,如之奈何啊。”


    源寶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讓臨汝縣的白縣令嘴角直抽。


    一旁石樓山葉鎮將一副儒生模樣,頭冠拾掇的幹幹淨淨,要不是腰間的橫刀出賣了身份,還真是有點京中士子的氣度。這光景站在那裏聽到源十九郎裝逼,葉鎮將笑了笑,對源寶說道:“十九郎藏得挺深啊,有這門路,何不早說?這幾年咱們可沒少受龍興縣那幫雜碎的窩囊氣……”


    埋怨的模樣,讓源寶也是尷尬,擠出個笑容道:“此間小事,豈敢勞煩家中長輩?若是被知曉了,怕是還要責怪小弟是個無能之輩。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


    “行了,拽個甚麽文。”


    白縣令打斷了源寶的話,直接問道,“談成了多大的買賣?”


    “哼!”


    這市儈之語,簡直玷汙了梁縣縣令的耳朵,他根腳要高一些,雖說治所就在州刺史府跟前,可汝州刺史劉玄意也沒有專門拿捏過他。


    “爾等如今模樣,同市井之徒何異?”


    “行啦皇甫兄,這都是火燒眉毛的辰光,還擺甚麽架子。今天要是使君談不攏,咱們就看著張梁豐過廣成澤吧。就你皇甫家高貴?你看這些個武漢子到了伊水,信不信潁陽、伊闕那些個高門跟蒼蠅一樣一擁而上?”


    皇甫氏也是老牌世族,但白縣令也不怕他,洛陽白氏怎麽地也是當代豪門。論底蘊也不輸給誰,這光景,比實力還要更強一些。


    別看梁縣皇甫縣令擺譜,實際上皇甫氏也沒少撈錢,至少在絲路上,皇甫氏也是一流的商幫。


    白手套不知道有多少,看著幹淨罷了,其實沒區別。


    別人不知道根腳,白縣令作為洛陽白氏子弟,怎麽可能不知道?


    “哼……”


    聽到白縣令的話,皇甫縣令沒有爭辯,輕哼了一聲,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入定的模樣。


    “十九郎,說說看,落袋的有多少?”


    雙手交疊在身前,站定在一株菊花旁的葉鎮將問道。


    “主要是窯廠。”


    “窯廠?甚麽窯?磚窯、陶窯?”


    “磚窯、瓷窯。”


    說出口的時候,源寶難免控製不住得意的心情,嘴角一彎,“待本月十四,就能詳談。”


    “瓷窯?!”


    葉鎮將聲音都提高了不少,大約是自知聲音有點大,又立刻壓低了調門,“十九郎,你有銷路?”


    “也不瞞諸位,坊市裏那點散件,自然也是要做的。不過,已經相約做幾件精品瓷出來,到時候上報‘土貢’。”


    “入貢?”


    都是行家,一聽源十九郎的話,就知道他的操作是什麽。別說葉鎮將,就是梁縣皇甫縣令也是微微一愣,拂須沉思,顯然這操作是最穩而且成功率極高的。


    這幾年瓷器行銷,但精品瓷器還有高檔瓷器,依然還是有價無市。能夠做上等瓷器的地方太少,東關窯廠連京城權貴圈都滿足不了,何況天下雄州那麽多。


    “石樓山能開窯麽。”


    葉鎮將雖然也激動,但提問的時候還是很冷靜。


    “石樓山采石、燒石灰還行,這開窯不能吧?”


    臨汝縣白縣令有些懷疑,石樓山在梁縣東北,離得不遠,以前有過燒陶的事業,但很早就破敗了。


    製器的曆史倒是悠久,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光武帝劉秀和王莽打了昆陽之戰後,製器業務就廢了好幾百年。


    昆陽之戰在哪兒打的呢?其中一片戰場,就在汝水以北的郟城和梁縣之間。


    後來汝州長期就是產糧區,諸多高附加值的產業,都沒有再複興過。


    而且南北朝幾次對峙,動不動就幹到洛陽附近,汝州的手工業基本就沒有穩定過。真正進入恢複期,還是隋文帝上台之後的事情。


    隻是也沒趕上好時候,隋末大戰,一幫軍閥先後在洛陽地區盤踞。汝州最終隻能以糧倉和兵員基地的身份而存在,好不容易熬到王世充嗝屁,偏偏唐朝一開始定都就是長安,洛陽附近,還是老大世族們說了算。


    可以說一直沒有太好的機會。


    等到李皇帝遷都了,可李皇帝遷都,和曆朝曆代都不一樣,那是實力徹底壓倒了山東世族。


    然後十幾年時間,“環京城無人區”就這麽誕生了。直隸近畿就出現了中心和邊緣地區人口稠密,過度地區人口稀少的局麵。


    百工行業湧入汝州的數量並不在少數,但外地人到了汝州,本就沒有鄉土情結,紮根久居者少,自然都是願意賺“快錢”,而不是埋頭苦幹十多年,賺個長遠利益。


    所以嚴格地說,汝州各縣並不缺太多技術,但並沒有說得過去的政策讓來到汝州的外來戶們紮根。


    葉鎮將問石樓山能不能開窯,實際上也是因為本地小工數量還是夠的。隻是石樓山目前也隻是在做“快錢”,采石場是有,因為“汝水路”要用到石料,還有汝水沿岸各縣的城市建設,也需要用到石料。


    但這種基礎建設,一年到頭其實也沒多少,並非是大建。


    采石場屬於典型的有了上頓不知道有沒有下頓。


    要是采石場開在“漢安線”沿岸,那就是另外一迴事。


    葉鎮將這光景也要琢磨出路,采石場這買賣,在“汝水路”完工之後,采石量已經銳減,他作為“地頭蛇”,想要多搞點油水,也沒有太大的機會。


    “先別管能不能,這樣,十九郎,你透個底。這郟城的窯廠,你能吃多少?”


    當兵的還是耿直一些,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話一出口,站外麵的一群汝州官僚都是豎起了耳朵。


    源寶也不介意,這事兒早晚都得知道,而且現在他已經旱澇保豐收,沒必要得罪同僚。


    於是就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這瓷窯廠呢,小弟沒打算摻和。”


    “不錯,要做成貢品,能不伸手就不伸手。”


    一直閉嘴不說話的皇甫縣令也是連連點頭,拂須讚歎。


    白縣令橫了他一眼:“然後?”


    “小弟不摻和的原因,不是小弟不眼饞,而是打算引欽定征稅司衙門的人過來。這民間散單,就由得欽定征稅司衙門的人去折騰。”


    “錢穀那條惡狗,還是不要惹的好……”


    “除了瓷窯廠,這磚窯廠,便是小弟為數不多的去處。”


    “磚窯廠能值當個幾錢,無甚意思。還是瓷窯妥帖。”


    葉鎮將搖搖頭,“就說石樓山,我一鎮上下,總要用到器皿,這采買事宜,還不是寫個條陳的事情?十九郎,你若是能說通武漢來的人在石樓山開窯,這石樓山的土特產,那就算是咱們一起的,如何?”


    “石樓山開窯的話,可要入貢?”


    “這入屁個貢,就做民瓷。就咱們汝州地麵,光賣碗碟也是夠本了吧?”


    “那龍興那邊……”


    “管他們去死?咱們汝北的一個鍋裏吃飯,共進退,如何?”


    說這話的時候,葉鎮將看了看四周十幾個汝北三縣的官員,尤其是州治所梁縣的官員。


    沉默了許久的梁縣皇甫縣令被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他一直皺著眉頭,不過很快道:“此事……老夫這裏無妨。”


    “妥了。”


    葉鎮將點點頭,然後對源十九郎道:“看看武漢人多大胃口,相差不大,咱們就做了這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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