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武漢團隊走得不快,途徑豫州的時候,老張收到了孫伏伽的信,還是騎手送來的,可想而知張德赴京的速度簡直有如蝸牛。


    “宗長,甚地事體,笑得恁般高興?”


    “噢,是秦大郎。”


    張德抖了抖手中的信紙,“這小子,怕是要讓秦世伯跳腳啦。”


    並沒有戲謔嘲諷的意思,這些年武漢誕生的狗崽子中,類似秦懷道這樣的,多不勝數。隻是根腳都差了不少,鮮有高門。


    像秦懷道這種身處武勳豪門的,一雙手可以數過來。


    說起來,程咬金這個老東西,庶出的兒子一個個都願意往張德這裏跑,也是反賊“血統”明顯啊。


    至於程處弼這個嫡子,純粹是程咬金自己玩脫。


    “秦大郎是個能吃苦的,當時翼國公教得好。”


    “玩性很大,不過你說得對,他的確是個能吃苦的。能玩耍,愛玩耍,卻也能吃苦。”


    來武漢之後,秦懷道那浪蕩子的脾性一直沒改。但長了腦子的浪蕩子,會去思考人生,這就難能可貴了。他什麽都學了一點,頗有點“好讀書,但不求甚解”的意思。也去過“湖南”,在徐孝德這個“湖南土木大使”那裏觀摩過工程管理。


    下過南昌,最遠去到了贛州。


    這些事情沒有跟秦瓊說,秦瓊還隻當自己兒子在武漢就是強身健體學習先進的文化知識。


    和李元祥是不同的,李元祥帶著點悲觀,可能跟他的出身有關,畢竟,作為一個王爺,他眼下經曆的事情,頗有點精神分裂。


    既想要錦衣玉食,又想要拙樸的人際關係……


    夢裏什麽都有。


    “秦大郎愛去的地方,都是一些激進學社。‘複古’者極多,不過流派多樣,時不時還要論戰一番……”


    頓了頓,幕僚猶豫地說道,“嘴上分不出勝負,他們就去擂台上打一通。”


    “老夫知道的。”


    張德擺擺手,“天下的道理,甚麽時候是靠嘴說出來的?都是打贏了之後,就是道理嘛。今年打不贏,那就明年;一年打不贏,那就十年;十年打不贏,那就百年;百年打不贏,那就千年……”


    “宗長,哪有恁般誇張。”


    “你當河南、山東的世族……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老張笑了笑,“不都是打出來的,還真當靠嘴皮上下一碰,君王就感激涕淋啊。還不是怕你家裏那十幾二十萬的男女老少?”


    “可是宗長,秦大郎流連的幾個學社,鼓吹甚麽都有。”


    有些猶豫地看著張德,好些個學社,背後都有金主支持。鼓吹什麽奇怪論調的都有,比如說鼓噪上書,讓李世民退位;比如說號召讀書種子,去擴大進奏院……謀求權利的願望很強烈。


    但付諸行動的基本沒有。


    老張笑了笑:“這些個雜七雜八的言語,幾百年前漢朝就喊過了。不過是拾人牙慧,無甚要緊的。”


    口號喊死一百年也隻是口號,不會變成理論。


    形成理論,沒有實際的鬥爭,那就是做夢。


    吃貨天天喊著大龍蝦也得是蒜蓉粉絲才好吃,芝士就是邪道,可說的天花亂墜,你得先有一隻大龍蝦,然後給大龍蝦屁股上戳一下來一迴**y,再然後一分兩半,一半蒜蓉粉絲,一半堆滿芝士……最後,張開嘴,吧唧吧唧地啃上一大口。


    否則再怎麽心心念念,搞了各種食譜,什麽大龍蝦的十種吃法,什麽中華錦繡龍蝦和澳龍的區別,什麽波龍不是龍蝦隻配和麻小為伍……那都是個屁,全是廢話。


    退一萬步,嘴炮說什麽“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那也得真的見過豬啊。


    秦懷道廝混的那些個激進學社,張口三代,閉口聖王,講什麽讓李皇帝退位,然後天下自然而然地大同,那你也得先見過皇帝屁顛屁顛不幹了,完了皇帝不幹的同時,也沒人垂涎三尺不是?


    這些個口號,別說老張不在乎,一百多歲的曹老爺子也不在乎,他都見過多少撥這樣的了?


    曹老爺子不在乎,荊襄世族也不在乎,中原貴族同樣不在乎,連李皇帝聽了之後,也隻會哈哈一笑,表示武漢的青少年可以的,有前途。


    “和武漢這些少年比起來,還是揚州人有點意思。你看他們進奏院一事,搞得像模像樣,這幾年,也出了不少原本穿著土布衣裳的商人,換了絲綢在身的。”


    “都是吮癰舔痔之徒,宗長怎地還誇他們?”


    “你甭管揚州商人是認人作父,還是入贅為婿。他們是不是天下間,為數不多身份是商人,卻能穿著絲綢招搖過市的?”


    “是。可是……”


    “沒甚麽可是的。”


    老張笑著搖搖頭,對家生子出身的幕僚說道,“兩代人之後,誰管你原先如何發跡的?便是到下一代,天天在《揚子晚報》上打廣告,吹幾個大善人出來,你是認人作父又如何?入贅為婿又何妨?”


    對商人來說,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什麽個人尊嚴、道德、節操……無非是價碼的多寡。


    旁人看著商人毫無節操,簡直是極盡醜陋極盡下賤,可說不定在商人眼中,他們這是走上康莊大道的捷徑,兩代人之後,說不定就能反過來嘲弄當初嘲弄他們之輩的後人。


    到那時,便是在《揚子晚報》上,天天極盡惡毒之語,說兩代之前那些言語嘲諷之輩都是匪類人渣,這些個“匪類人渣”的後代,就算氣的跳腳,怕不是連找個反駁的地方都招不到。


    “雖然宗長這麽說,但我還是瞧不上此等賤人。”


    見親隨幕僚忿忿不平,老張笑道:“說不定那些個你瞧不上的賤人,正是他們做了激進學社的金主呢?”


    “嗯?”


    聽到張德所說的話,親隨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要小看賤人啊。”


    老張笑眯眯地拍了拍親隨的肩頭。


    信息量太大,有點讓親隨腦子轉不過彎來。


    因為在他的認知上,這多少有點衝突。


    隻是老張卻很清楚,貞觀朝的商人固然地位依舊低下,但國朝體製的不斷刷新,掌握著大量資金的商人階層,總歸是有辦法滲透到更上的一個階層中去的。


    指望他們鬥爭,那是千難萬難,不到萬不得已,又或者說,不到實力累積到可以挑戰老大貴族,並且勝利之後的利潤迴報遠遠超過繼續“苟活”,他們是不會去鬥爭的。


    商人固然是小心翼翼的,同樣又是膽大包天的。


    隻要有利潤,偷偷地搞點事情,又算得了什麽?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那就不是事情。


    老張放任各種“妖魔鬼怪”的原因,就是吃定了光靠商人階層,他們幾百年之內都成不了什麽氣候。


    什麽時候巨賈豪商想要擴大再生產,卻又沒有土地、工人、市場、政策,然後不得不去“鬥地主”,發現不依靠自己雇傭的工人又不能成事……什麽時候巨賈豪商就算是完成了遊戲版本的升級。


    至於巨賈豪商之下的中小型“資本家”或者說地位更加低下的中小資產階級,離開了自家工坊中的雇傭勞工,就想喝著美酒吃著佳肴,順順利利地完成所在階級的向上革命……做夢玩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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