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一早離京,前往長安!”


    “走一遭西京又如何?如此大驚小怪?”


    “這次不一樣。”


    京城之中,很快就各種消息滿天飛。新南市中,更是有人言之鑿鑿,說是康德此次出京,是要前往長安的太子府。


    不少人心頭火熱,頓時覺得這是個改天換地的好機會。


    而此時,尚在京中的安平長公主,卻是處之坦然,全然沒有激動的意思。


    “夫人,南城這裏都在傳說,說是……”


    “嗯。”


    李芷兒應了一聲,依舊不緊不慢地批複著文件,然後將筆擱置在筆架上之後,這才問道:“甚麽時候內中秘辛,是這般容易為中國之外知曉的了?”


    “夫人的意思是……”


    “要麽,大內如篩子,二聖無能;要麽,這是放任為之的。”


    豎起兩根手指,李芷兒麵色淡然,“我年少時,素知兄長之雄才,爾等未曾經曆,自無體會。”


    貞觀大帝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任何去質疑或者稱讚。


    “那……夫人,我們置之不理?”


    “不必理會。”


    李芷兒搖搖頭,然後道,“去,把大哥叫來。”


    “是。”


    沒有住在“女兒國”,李芷兒根本瞧不上張滄那點小打小鬧。不過對於勾了杜楚客的女兒,她還是很滿意的,至於溫挺的女兒,原本李芷兒想做了她,但是想想還是個小娘,也就沒有下手。


    再者,有溫七娘這個小娘在,張滄若是一事無成,有這個功於心計勤於謀算的側室,也不會失敗到哪裏去。


    “武漢又擴招了啊。”


    書桌上,李芷兒手按一份文件,這是武漢秋季招生的簡章。不但擴大了中小學的規模,臨漳山及各個學院,都進一步擴招,師資力量很明顯的得到加強。


    其中政策,自然是有畢業留校的扶持。


    除此之外,也反應了武漢的良好財政狀況。


    李芷兒很清楚,想要通過老辦法來上位,張滄根本沒有希望。


    自己老公的一應衣缽、傳承、意誌,盡數散落在這些擴招之中。這些個良莠不齊出身複雜的學生,在張德二十年的嗬護下,終於開花結果。他們同時又不是溫室中的菌菇,經不起半點風吹日曬。


    渡扶桑、下南洋、往西域……戰天鬥地的精神,卻是不輸四方英才。


    張德以他們為矛,他們以張德為盾,互相攙扶,互相支持。


    迴想當年,李芷兒也曾問過張德誌向,生張滄之後很多年,也問過對於兒子有什麽安排。


    但也就是一個嫡長子,到此為止,也隻能到此為止。


    因為張德跟李芷兒說過:“如果我就是為了‘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來的江陰,去的長安……那還不如就在老家逮魚摸蝦,橫豎都是田園牧歌男耕女織。”


    想到這裏,李芷兒忽地麵帶微笑站了起來,在窗口遠眺,能夠看到坊牆之外的街市,無比的熱鬧。


    隻是這份熱鬧,李芷兒敢斷言,沒有張德,那必定不會有這般的規模。


    車水馬龍……什麽時候平民百姓也能有資格“車水馬龍”了?


    “曲江夜宴,文章故事。”


    安平嘟囔了一聲,旁人聽了,隻會覺得一頭霧水。但她此刻心中,卻是悠悠然的得意,她知道自家漢子素來瞧不上“花團錦簇的文章”“豪放婉約的詩詞”,哪怕自家漢子半個字也憋不出來,也隻會寫一首《黑烏訪春柳》這等文字。


    時人追捧精妙文字,舉凡“名篇”,都是幾經傳唱。


    但在張德那裏,不過是一句話:能作價幾何?


    任你讀書人如何跳腳謾罵,任你毀謗攻訐,這文字,都該有價錢,也該有價錢。有了價錢,人人都可掏錢去買,到那時候,士大夫咬牙切齒跳腳捶胸,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販夫走卒蒼頭黔首,也跟他們讀一樣的詩篇,寫一樣的文章。


    氣不氣?恨不恨?難受不難受?


    偏偏拿張德沒辦法。


    李芷兒喜歡的丈夫,便是如此的丈夫。


    篤篤。


    房門被敲響,站門口的張滄一臉頹喪,看著屋內窗前的李芷兒。


    “進來。”


    張滄邁步進去,深吸一口氣,上前道:“阿娘。”


    “皇帝讓康德前往長安,你應該聽說了。”


    張滄一愣,本能地想要搖頭,但李芷兒根本就沒有看他,也就看著窗外的風景。


    “是。”


    “是不是覺得時機一到,一遇風雲化作龍?”


    略帶嘲弄的語氣,讓張滄很是不爽,低著頭不說話。


    “你阿公教你的東西,並未過時。隻是,這貞觀朝,過時了。”


    李芷兒扭頭看著兒子,麵帶微笑,“你懂過時的意思嗎?”


    張滄還是一言不發,依舊低著頭,他在武漢時,能夠理解自己老子的“遠大理想”,但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繼承這一切“偉業”的人,不能是他?


    “你從未聽過你阿耶說過任何誌向吧。”


    “嗯?”


    “因為誌向從來不是說的。”


    武德、貞觀兩朝英傑,幾乎每個驚才絕豔之輩的誌向都在變化,唯有張德,李芷兒很清楚,從她十四歲認識張德以來二十年,從未動搖過。


    沒有任何外物,可以動搖他。


    心誌之堅決,行事之刻板,二十年來從未有過一絲變化。都是穩步地、有序地,朝著某個方向,一步步一寸寸地挪動。


    倘使再迴溯過往,何坦之對自家郎君的感慨,隻會比李芷兒更甚。


    什麽散財童子,什麽半步駙馬,什麽公侯人家……浮雲啊。


    說“不忘初心”者多,但能做到的,寥寥無幾。


    “陪我入宮麵聖,如何?”


    李芷兒依舊麵帶微笑,很平靜地說著話,“也好讓你看看,你和這過時貞觀朝中的頂尖英雄,差了多少。”


    “阿娘……”


    “嗯?”


    “是。”


    這一次,張滄更加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母親固然是愛著自己,但更愛自己的父親。


    “唉……”


    喟然一歎,出門之前,張滄雙手拍在臉上,用力地搓了搓,深吸一口氣,精神振作地走了出去。


    而此時,康德還沒有入長安城,但李淵已經到了東宮。


    太子府中,李淵難得神情有些嚴肅,問一臉淡定的李承乾:“你莫要有任何想法。”


    “大父放心,我省得。”


    李承乾反過來安慰李淵也似地點點頭,“放心。”


    “那就好。”


    李淵鬆了口氣,整個人都是輕鬆起來:“不拘二郎讓你如何,你一並應了就是。天下有二十五年太子,也有二十五年太皇,老夫應該還能再撐幾年。”


    說罷,李淵還抖了抖手腳,還擺了個散手架勢,讓李承乾哈哈一笑:“大父還真是老當益壯,廉頗不如大父甚多。”


    “廉頗算個屁……”


    李淵得意洋洋,豎耳一聽,道,“這康德到了啊。”


    東宮外,一陣熱鬧,康德額頭上冒著汗,腳步很快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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