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北出了城牆,順洛水北上或者沿著澗水、瀛水向西,都有類似新南市的集鎮。出於軍事需要的考慮,這裏高樓不多,但是屋舍連綿成片,總麵積是要比新南市大得多。


    竇國公府的別墅,就是安置在澗水西北,離洛北城內,隔著兩個短亭,放在以前,是個極為偏僻的地方。


    但誰曾想京城人口暴增,原本的城市規模,已經很難支撐起龐大的常住人口。所以不管是洛南還是洛北,沒到早上,東南西北各門各道,都是車馬舟船絡繹不絕。


    天未亮時,長夏門外,等著過關進門的隊伍,可以排出去幾裏地,一直伊水排到新南市。


    各種大車、馬車、獨輪車、手推車、板車,大多都是裝著新鮮的蔬菜、水果、河鮮、生肉、禽蛋等等農副產品。


    而這些農副產品,除了家禽家畜大多還是小農為主,果蔬、河鮮,基本都是“稼穡令”治理下的農莊所出。


    尤其是蔬菜,一個“稼穡令”管理的皇莊,抵得上舊時千幾百戶農家的種植產量。


    在沒有“稼穡令”管理指導農事之前,以菘菜,也就是白菜為例,普通農家的產量極為有限,而且不會對白菜進行捆紮。即便是現在,直隸近畿大多數地區的普通農民家庭,菘菜都是仙女開花也似的粗放種植管理。


    而“稼穡令”所在的皇莊,菘菜不但一顆顆碼放在板車上售賣,入冬之後的鹹菜、酸菜、菜幹,也多是用產量極高的菘菜。


    竇國公府在洛陽的一個重要收入,就是種菜,也是陰差陽錯得來的便宜。因為十裏外的竇公別墅,恰好就挨著一處皇莊。


    其“稼穡令”更是在內府掛職“少監”的張乾,史仁表雖然跟張乾沒攀上交情,但從張乾那裏倒是撿到了不少農業種植技術。


    比如說開春的豌豆,竇國公府就能夠每天出六七百斤的豌豆尖,除此之外,新鮮的豌豆苗、黃豆芽、綠豆芽,算是城內高檔酒店以及富貴人家的重要鮮蔬。整個春季到榆錢、香椿下市,竇國公府的豌豆尖、豌豆苗都能夠一直大量供應。


    普寧公主跟駙馬竇國公史仁表在京城還能維持住體麵,沒有這些新鮮蔬菜,是萬萬不能的。


    而沒有這份體麵,想要靠著幾聲“姑母”,就想吧豐州的堿麵場輕輕鬆鬆吃下,那也是癡心妄想。


    史仁表自己攢下來的五千貫,加上借來的兩萬貫,說到底就是一種實力的象征。


    當然,這一代的竇國公也確實有魄力,全身上下隻有五千貫,卻敢開口借兩萬貫,一般人根本不敢。


    隻是這種魄力帶來的迴報,也的確豐厚,遠遠超出了兩萬五千貫的規模。


    “阿郎,咱們家當真是要發達了。南城各坊願意問咱們買堿麵的,實在是太多,隻怕是豐州那裏的產量,都是不夠的。”


    普寧公主結婚這麽多年,唯有此刻,才感覺日子當真是好過。


    嫁給史仁表的時候,隻覺得這日子前途一片灰暗,一個突厥窩囊廢,能成什麽氣候?公公在世的話,倒是能有門路疏通,自史大奈撒手人寰,整個史府全靠買菜過活,簡直是慘到不忍直視。


    便是她自己,也沒少給家中的蔬菜做推銷,好些姊妹暗地裏嘲笑她是“賣菜公主”,她也並非不知道。


    隻是如此,她便暗暗發誓,將來便是要堂堂正正地賣菜。蓋因家中的蔬菜送到安平姑母那裏之後,安平姑母很是稱讚了一番。


    “都是坊內的小市,還有些街坊的小店,算甚麽大買賣。這要是有個兩市大買賣,才是真的發達。”


    嘴上雖然說得不屑,可神情得意,眼睛飄忽,徹底地出賣了史仁表的心情。


    “你倒是嘴上硬氣。”


    嗔怪地拍了一下史仁表,普寧公主似是想起一事,“那薛州刺史,到底甚麽來頭,阿郎這般地看重?”


    “這如何敢不看重?娘子有所不知啊。”


    史仁表看了看房間,見沒有奴婢,這才道,“我隻當薛州刺史是個薛氏來的,哪裏曉得,卻是個雜種出身。他本是斛薛部的少族長,當年滅了夷男時候,還差點被封個小可汗當當,豈料論功行賞的光景,他硬是要改了姓氏,陛下就賜了他姓薛。”


    “還有這個典故?倒是不見阿耶提起過。”


    “這等故事,又有甚麽說的。當年打破鐵勒,誅殺夷男,這不過是其中的一件小事,比起契苾部反叛夷男,實在是微不足道。”


    史仁表說罷,又對普寧公主道,“再者,娘子可知道那薛州刺史為何要改姓麽?他是受過張梁豐毆打的,當年還跟張梁豐爭過瀚海公主,結果居然是不打不相識,認了張梁豐為大哥,這便在薛州有了站穩腳跟的底氣。”


    “居然還有這等事?”


    聽到老公這麽一說,普寧公主很是驚訝,“若如此,倒是明白為何阿耶不甚提起,若是提起,便是成了張江漢的功勞。”


    “是哩。”


    史仁表連連點頭,“不過此事跟咱們無甚幹係,如今攀上了安平長公主,這薛刺史便成了咱們家的人脈交情,也算是得了便宜。”


    “也是,如今不比從前,豐州那裏的人情,早就淡了去。那堿麵場想要做起來,沒有西北的坐地戶,縱使能賺上一筆,卻也不能跟喝水一般容易。”


    兩家互相需要,又恰好有了點“淵源”,這就建立了聯係。薛州刺史需要豐州堿麵場的就業崗位、商品配額,豐州堿麵場則是需要薛州的勞力、糧食還有黑白兩道影響力。


    切合的恰如其分,當真是可以算作“緣分”。


    “娘子,過日子咱們再去新南市轉轉,若有合適的鋪麵,盤一個下來便是。娘子的娘家人,正好也能搞個營生,便是做麵食來發賣,這京城恁多趕早的,也不至於賠了去,就算不能大富大貴,也是細水長流的買賣。”


    “阿郎說的卻為正理,如今有了堿麵,這好麵食就能多出一些,待過了幾日諸事罷了,便去尋幾個娘舅,家中招些人過來,專門做麵點這一鋪。”


    “合該如此。”


    史仁表點點頭,橫豎“賣菜公主”也不是今天才傳揚的,再來一個“賣麵公主”也不差那三兩句的編排。


    再者說了,史仁表常年吃軟飯,早點有沒有賺頭,有沒有搞頭,他也是心中有數的。


    那些個有點閑錢的人家,早上吃湯餅的不知道有多少,整個洛陽百幾十萬人,萬裏挑一來他家吃早點,每天都能混個一百來個客人,一個客人一天在他家落個十文,那也是一貫穩穩地落袋,一年下來,怎地也是幾百貫的進賬。


    一如史仁表所說,不能大富大貴,可這居行大不易的京城,卻是能安穩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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