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約,甚地辰光迴轉的京城?”


    “昨日才到,在新南市睡了一宿,喝得差點醉死過去。”膀大腰圓的漢子戴著一頂雙翅撲頭,一身青袍很是幹淨,皂靴厚底踩著積水也不怕弄潮了腳。入秋之後,洛陽那是一陣熱一陣冷,穿多了不行,穿少了也不行。


    已經有些老態的張乾拉著裴行儉的手,笑嗬嗬道,“宗長在京城給你留了宅子,你也沒住上幾迴,倒是便宜那些個租客了。”


    “還能趁些錢,總計也要好一些。我自在慣了,住恁大屋子,還不舒服哩。”


    “哈哈哈哈……”


    張乾大笑,連忙道,“這光景正好搓一頓,柳給事請客,鄭氏掏錢。”


    “昨夜就是跟鄭二郎喝的,他大概還是沒有醒酒呢。”


    從汊川縣出去後,有了張德的扶持,裴行儉來迴在軍方和地方倒騰,官運亨通十分驚人,連拍馬小大人王中的也尋思著,這裴行儉莫非是認了爹?不然憑什麽這般好運?


    “這次迴轉,是為了何事?”


    “東宣政院的事體,還有遼東諸事。橫豎就是述職,倒也無甚大要緊的,上頭說是要調動去西域,有人要從西域調走。”


    “昆侖海好些將校都迴了長安洛陽,怕不是程將軍也要返轉中國啦。”


    名將在外不能太長久,要不然早晚都會形成尾大不掉。隻是國朝蒸蒸日上,加上體製有些特殊,然後西域、河中多菜雞,也就無所謂大還是不大。


    這年頭的西域,填多少人進去也看不見影子,連西突厥都不愛落腳,偏要去河中盤亙,也是有原因的。


    氣候地理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一些。


    “昨日在‘天上人間’,聽兵部的人說,程將軍應該不會返轉。”


    “噢?”


    這迴輪到張乾驚詫了,興說這程處弼莫非是皇帝的私生子,要不然怎麽這麽寵?更何況,他也是知道程處弼和自家宗長之間的勾當,打一個反賊鋼印可能差點意思,但要說程處弼對皇帝的忠誠度不夠,那毫無疑問啊。


    “對了大哥,這迴柳給事還請了誰?”


    裴行儉有些好奇地問張乾。


    “白氏的人也請了幾個,還有薛河北的幾個在京子侄,蕭二公子的學生……”


    掰扯著手指頭,張乾把請來的人都數了數,忽地,他和裴行儉都愣住了,猛地反應過來,這些人貌似都跟張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啊。


    “這柳奭打得甚麽主意?”


    眉頭微皺,裴行儉覺得這裏頭水有點深,隻是掏錢的是鄭氏,怕不是跟鄭氏也脫離不了幹係。


    按理說鄭氏也不至於吧,有女郎在武漢坐著吃飯,日子絕對好,應該不會是要打算掀翻武漢。


    “管他甚麽主意,吃一頓管飽再說。”


    “大哥爽氣。”


    裴行儉衝張乾豎起大拇指。


    擺宴的地界比較偏,但檔次絕對不差,畢竟都是“名流”,跑去“天上人間”消費,就有點不合時宜。


    京中自有吃飯精致的人家,未必一定是豪門大族,可能就是好吃這麽一點,於是名氣傳開,願意上門吃喝的也就多了。


    大多這種人家,也不會真的就收飯錢,畢竟說出去自家做了廚子,這在圈子裏就比較丟人。


    於是乎,就形成了一個潛規則,前往這種人家吃飯,名頭叫做“拜訪”,或者說是“借貴方寶地一用”,然後主人家就“順水推舟”,同時再“一盡地主之誼”。


    上門的“客人”把一應酒水開銷全部準備好,食材要什麽都得自己準備妥當,不可能是將將好,而是要挑選好合適的,容易保存的,多準備一些。


    這些多出來的高檔食材、餐具、酒具、布匹、家具甚至是胡姬,用完之後都不會帶走,直接留下來,成為“主人家”的家當。


    而這些,其實就是飯錢。


    京中比較出名的,就是“鮑家菜”,地界不太好找,在南城嘉慶坊。


    “鮑家菜”以口味論,各大親王府也未必及得上,但整個嘉慶坊的吃食,最出名的卻不是“鮑家菜”,而是本地的李子。


    這地界李子也不叫李子,而是叫“嘉慶子”,原因就是這裏的李子品質極高,堪稱河南之最。


    “鮑家菜”的當家人在徐州下縣做過主薄,辭官之後就閑了下來,愛好吃喝,而且從不講究。


    但“吃喝嫖賭”排第一的既然是“吃”,肯定是有道理的。


    縱然當家人乃是魏文帝時鮑勳之後,但先祖的榮光,顯然不可能傳遞幾百年給他。


    坐吃山空,立吃地陷。


    當家人鮑厚就尋思著,既然自己是頂級食客,往日裏就有人來蹭吃蹭喝,為什麽不把自己家的筵席發揚光大呢?


    於是原本是自家的家宴,逐漸就傳播開來,幾年下來,憑借先進的廚藝、廚具以及良好的人際關係,凡是長安、洛陽兩地的名門望族,甚至是親王國公,操辦上檔次家宴的時候,都會讓他做一迴掌管宴會的臨時管家。


    各大酒樓、客舍、官邸,也多愛請他出麵幫忙張羅重要的宴會。


    倘若自家場地施展不開,鮑家在嘉慶坊的屋子也不算小,畢竟鮑家落腳洛陽的時候,隋唐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王世充被李世民幹挺之後,洛陽相當殘破,鮑家於是趁機擴大了地盤,隆慶坊也算是有個挺大的場麵。


    外間想要來鮑家操辦筵席,各種規模都是綽綽有餘。


    “阿耶,今日怎地要親自上手?是甚地賓客?”


    “鄭氏、白氏、蕭氏、裴氏、張氏……太多了。”鮑厚一邊說一邊整理著龍蝦,拿起一隻,熟練地用筷子捅死,筷子從龍蝦的**裏紮進去,不多時就開始放水,接著用漢陽造的剪刀開背,一隻龍蝦很快就殺好。


    略作擺盤,又上了蒜蓉,直接開蒸。


    鮑厚幾個兒子都在幫忙,兒媳婦們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往日裏還有點爭執的妯娌,這光景都是最和氣的。


    貴客臨門,好處多多啊。


    “大哥,你且先進去。”


    到了“鮑宅”門口,裴行儉忽地對張乾說道。


    “你待去哪兒?守約,守約?迴來,你這是作甚!”


    卻見裴行儉三步並作兩步,踩著坊牆就上了牆,雙腳倒勾,整個人往牆裏頭跌了過去,不多時就翻身過來,就見裴行儉賊兮兮地到了跟前,掏出一顆紫紅大李子,擦了擦就往嘴裏塞,啃了兩口之後,裴行儉頓時爽快道:“好個嘉慶子,當真好食!好味!”


    言罷,他塞了兩個在張乾手中,然後箭步向前:“大哥,快些進去。”


    “這就來。”


    張乾愣了愣,看了手中的李子,正要進去,卻聽後頭喊道:“好你個偷果賊,休跑!”


    張乾一臉蒙逼,一看幾個小娘正拎著裙裾操著棍棒往這裏追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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