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真入娘的累!”


    像一條死狗癱軟在短亭的長凳上,短亭裏正在煎茶的雜役見張貞疲憊的模樣,討好地笑著:“四郎吃些奶茶,去去乏。”


    “有奶茶?”


    “前頭送牛奶的路過,留了一桶,油脂撈過了。”


    “這天氣牛奶放一會兒就壞了。”


    “要不都緊著用,做成奶幹,還能窖藏,學堂裏都不敢隨便吃奶,就怕吃壞了肚子。”


    奶茶全程都是熱著的,就怕變質。熱奶茶用井水迅速降溫,流水衝刷了一番陶製杯子,很快就能入口。


    喝了一口,張貞坐起來抹了一把汗:“這日娘的天氣,熱得不行,喝甚麽都不如喝涼水。”


    “涼開水有的。”


    短亭裏的雜役拎著一隻水壺,抽了一隻竹筒杯子,給張貞倒了之後遞過去,“四郎這幾日查案子可有眉目?”


    “該抓的都抓起來的,就是小毛賊跑得快,這些個外來戶也是靈醒,居然摸熟了鹹寧市的地形。不過也逃不過幾天,下了懸賞,還能比那些數學先生能跑?”


    說起數學先生,連雜役都笑了。全天下大概隻有武漢才會懸賞數學先生,給的錢還不少。


    作為外勞辦的主任,張貞是吃喝拉撒睡都要管,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盯著。外勞初到武漢之後發生的衝突事件多不勝數,很多小矛盾直接升級為惡***事件,把張貞搞得焦頭爛額。


    一個外勞辦受理的調解案件,比整個漢陽縣還要多,可想而知張貞現在的壓力。


    從入夏到入秋,張貞基本沒有一天休息,長期在外辦公,整個武漢地區,隻要是工商業稍微發達一點的地方,其官道沿途長亭、短亭一應雜役,都認了個遍。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長期在外奔波,勤於公務,倒是給短亭、長亭做事的人留下好印象。有外地來的客商落腳,也多有聽短亭、長亭的人誇讚張貞張四郎。


    “四郎作甚這般的拚命?如今連南昌人都知道武漢有個‘拚命四郎’。”


    “吃甚麽飯,當甚麽差,自來的道理。”


    又灌了一口涼白開,張貞忽地看到短亭內售賣的物件,拿了一本小人書翻了翻,“現在這些物事好賣麽?”


    “都好賣,糖豆、小人書,莫說是孩童,就是大人,也愛捎帶些許。前頭還有豔情的貼畫,有廣州來的客商,一口氣把鹹寧大道所有亭子裏的都買了去。”


    “賣了甚麽,可做了計較?”


    “都是記了的,畫了‘正’字,數目也不知道準不準。”


    說著,雜役捧了個本子出來,遞給了張貞。張貞接手翻了翻,略作計算,就把賬本還了迴去。


    “有勞。”


    “噯,哪裏說得上這個。”


    雜役也不明白張貞為什麽要看這玩意兒,他年歲漸長,奔著五十而去,家中早有兒孫,能有一份“體麵”的差事,已經是相當的滿意。別說張貞對他們相當和氣,就是頤指氣使,也沒什麽好計較的。


    短亭、長亭中一些小商品的統計,算是武漢內部對這些商品銷售的風向標。短亭的東西少一些,大多數都是零碎。但長亭稍微要寬泛些,大宗商品也有寄賣或者可以下單,然後在江夏縣或者鹹寧市提貨。


    比如“湖南”來的財主,往往喜歡在鹹寧市購買筆墨紙硯等等文化學習用品,也喜歡團購教材和教學工具。這一點,“湖南”土財主算是非常有特點的。因為整個江南地區,除了文化氛圍相對較高的江東,土財主中,隻有“湖南”產的尤為重視教育。


    反應到武漢的大宗商品銷售中,那就是“湖南”的學習文化用品散貨銷量極高。


    根據這個反饋,江漢觀察使府,就衍生出了新的行當,教書匠速成班,主要針對的,就是“湖南”地區。


    這些速成班出來的教書匠,四書五經也就是聽說過,讓他們念個一二句出來,大概率是不知道的。但他們大多識字,也會算術,這就足夠了。


    土財主們的要求,也不是讓子弟們一飛衝天科舉做官,而是開拓眼界繼承家業。根據這個要求,那麽武漢來的速成班教書匠,就非常符合了。


    武漢來的教書匠能教孩子讀書認字,還能把武漢的見聞傳播給“湖南”土鱉,對土財主們而言,比什麽飽讀詩書的大儒都要來得有用。


    實際上現在市麵上行走的“湖南”土老財,有兩三成已經是第二代“湖南”地頭蛇。他們都是“貞觀後”,年紀二十歲上下,有闖勁也有見識,伴隨著徐孝德在“湖南”大興土木,對未來的樂觀,“湖南”人遠比荊襄老鄉要強烈得多。


    略作休息的張貞跟短亭雜役道了別,然後前往江夏,秋收之前,張德按照慣例都會在江夏辦公,因為江夏、武昌、永興等地開辟的田畝總量比江北多,而且還要收一批秋茶,還要製備脫水桑葉以及青料,在相對落後的辦公手段下,張德即便有龐大的幕僚團隊,依然會忙的沒有空閑。


    “無為而治”為什麽會成為主流?因為想“有為”而治,技術條件不允許……


    武漢最繁忙的行業,不是什麽航運業、造船業或者其它什麽製造業,而是郵政係統。整個江漢觀察使府每天跑腿忙碌的車馬人員總量,長期保持日均一千五百人以上,府內短途傳遞公文還是靠快馬或者人員。


    這個短途,指的是一縣之地,而每年新增的信號機卻又非常有限,除了工程量大糜費高之外,人員培訓實在是困難,受製於用工荒,信號機長期處於通信繁忙狀態。


    可以說,武漢的狀況,大概就是這個時代的極限,再往上,老張能清晰地感覺到,不可能再突破了,除非換個地理位置更加優越的地盤。


    “宗長。”


    到了江夏駐地,張貞見到張德後,直接道,“我查了查這幾個月驛站訂單,似乎有人在大肆囤積糧食?”


    “哪裏人?”


    “登萊、淮揚來的船東,江東也有,但不多。”


    “唔……”


    張德思索了一番,用懷疑的語氣道,“可能入冬之前要囤積糧食,然後轉賣到東北去。不過這也是老夫的猜測,待老夫詢問一下李兄看看。”


    揚州都督府長史是老搭檔,淮揚有什麽行情,是瞞不過老李的。


    “遼東、朝鮮道新辟恁多林場,多出來幾萬張嘴,怕不是糧價要漲。”


    “這幾年都是豐年,倒是不怕。咱們本地糧食就算差一點,南昌也能運一點過來。怕的是有人在遼東搞事,萬一逼得人造反,那真是罪該萬死。”


    “不至於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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