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江漢觀察使府名下的辦公室極多,大多都是府內臨時增補的差遣,因為朝廷沒有給官帽子,這事兒就隻能內部消化。事後如果辦公室成員事情辦得漂亮,那麽張德再問洛陽要官帽子,落實這個差遣。


    對想要仕途上有所追求的精英來說,張德這種做法其實相當不錯,一個英傑的成色如何,看江湖吹捧沒有意義,要看實際業績。


    業績可能會造假,但在武漢造假的成本,遠比在中央朝廷還要高。


    “外勞辦”的主任是張貞,原本張貞是不願意去的,這是個苦差事,做得好功勞談不上多大,油水也基本沒什麽。能從外來務工人員榨什麽油水出來呢?又不能把他們當奴隸賣出去,想要私自收留,膽子比天大才敢這樣幹。


    最大的油水,也無非是賺點勞務中介費,根據不同行業的需求,來擇選不同的成員。


    工場主挑選工人,那肯定是希望老實聽話肯吃苦最好不要工資還倒貼的,至於工人尋摸活路,想的也是東家是個傻叉,白給錢讓他每天耍錢逗樂子還配個小娘子暖被窩……


    雙方需求是衝突的,不可調和的,而“外勞辦”,首先就是要解決工人的崗前培訓問題。


    讓外來務工人員,在思維上要達到武漢普遍社會的最低要求。小農對時間的支配方式,是絕對不可能符合工業生產要求的。至於一些奇奇怪怪的鄉風習慣,在工場之間,也不可能隨隨便便。


    一個能在田間地頭嘮嗑,在壟溝田地之間拉野屎的小農,讓他明白拉屎撒尿不能在廠房裏,需要的過程非常漫長。


    似千幾百年後能夠迅速適應工業化生產活動的農民工,本身就是獨一無二的。讓某些生物覺得尤為奇葩的中小學日常行為規範,才是真正把《弟子規》等糟粕摁在地上摩擦的無上寶典。


    貞觀二十四年武漢麵對“打工潮”,一線人員的壓力之大,是前所未有的。絕大多數小農連左右都未必能夠分清,當然他們知道自己哪隻手拿筷子吃飯,但未必知道自己拿筷子吃飯的那隻手是左手還是右手。


    他們沒有方向這個概念,地理距離的認知,往往是用某棵樹某個山頭作為座標,然後用走路“一頓飯”“一泡尿”等等事情來加以衡量。


    他們也沒有時間概念,最精致最有定時思量的事情,大概就是雞叫多少遍就起來……


    武漢現在不少工場區的工人,曾經也是這麽過來的。他們從雞叫三遍起床的模糊時間觀念,到半夜十二點準時叫雞的精準時間觀念,改變這一切最少也是三個月。


    除了這樣那樣的問題,貞觀二十四年“打工潮”的外來務工人員,還不存在紀律這個概念,麵對工頭,既無知又無畏。


    毫無疑問,衝突在所難免,對張貞的挑戰,也絕非隻有這麽多。


    麵對“打工潮”,武漢內部要整合的力量極多,而且根據外來務工人員的數量,武漢也不得不對外借調一些“精悍”人員。


    精幹人員麵對衝突是沒有卵用的,隻有“精悍”人員,才能鎮得住場麵。


    為此,張德還專門請了薛仁貴的屬下過來幫忙,應付三到六個月。府內臨時增加的“民團”數量也有三千,治安巡邏的弓手也有一千多,加上原本就有的不良人、警察、白役、府兵等等,針對“打工潮”,武漢內部調劑出了兩萬多人來應對可能出現的治安事件。


    諸如漢陽鋼鐵廠這樣的“大型企業”,還從工人中組織了巡邏保安,以防偷雞摸狗事件出現。


    雖說談不上動員,但整個武漢短短半個月就組織了五萬人左右規模的組織團體,也著實嚇了不少人一跳。


    江西總督府的要員有三分之一是常年要在江夏和漢陽辦公的,每年夏季秋季的要緊時候,除了防汛工作,還有夏糧秋糧的征收問題,離開武漢,光靠南昌是玩不轉的。


    更何況,連續幾年增補田畝,加上“化獠為漢”的成效斐然,每年江西總督府多出來的糧食,是要銷售出去的,不可能留下來存著。


    而能夠消化掉這些巨量糧食的地方,整個江西顯然隻有武漢。


    最大的糧食交易市場就在武漢,而眼見著武漢居然出現了“打工潮”,各地政府又沒有控製這股“打工潮”,由得小農小地主背井離鄉前往武漢,這等於又增加了幾萬甚至幾十萬張嘴。


    這一波“打工潮”的勞力數量,其實沒有上十萬,平均一個縣大概也就是千幾百人,但因為你這裏幾百,他那裏幾千,總量就顯得可觀。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目的地很明確,除了武漢哪裏都不去。更讓房玄齡頗有點心驚膽顫的,是這些人今年來了之後,隻要賺到錢,怕不是明年就會拖家帶口。就算地方官府嚴禁拖家帶口,但因為他們賺到了錢,迴鄉之後,鄉黨一定會讓他們帶著一起出去。


    貞觀二十四年的“打工潮”隻是小試牛刀罷了,貞觀二十五年才是真正的大挑戰。


    房玄齡擔心的不是當下,正如張貞知道這是個苦差事,卻不僅僅隻是現在苦。


    如今出現的“打工潮”,其特點也是非常突出的。但凡能夠出幾百人上千人前來武漢打工的縣,都具備一個特點,都跟武漢聯係極為緊密。


    這些縣大多都有成熟的運行了好幾年的商品銷售渠道,武漢很多工業品、手工業品能夠迅速從這些州縣換取原材料或者其它物資,就是因為渠道非常成熟。


    而這些渠道的存在,前幾年或許看不出有什麽,但幾年下來,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也足夠讓當地和武漢形成溝通。這些渠道就是這些縣的窗口,通過窗口,就看到了武漢,可能隻是霧裏看花,但終究是知道,武漢是個大城市,是“地上魔都”,那裏遍地都是錢……


    市場和時代推著工人商人去冒險去拚,同樣的,小農小地主,同樣也會被推著去改變,這種改變可能會有遲滯性,但絕對不會缺席。


    麵對這種情況,房玄齡當然可以“一刀切”地讓地方州縣嚴查人口流動,理由隨便找一個,比如發現南朝欲孽等等,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讓人口流動大幅度減少。


    但毫無疑問,這對江西沒有任何好處,對總督府上下也沒有任何好處。這麽多年下來,房玄齡甚至人口流動的好處,風險固然是有的,但相較收益……風險是朝廷的。


    於是乎,房玄齡寧肯從總督府調劑成員前往武漢幫忙,也沒有打算摁死這一股前所未有的“打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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