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正月底關中普遍下了一場雨,還不覺得冷。冬季黃河的淩汛也不嚴重,這兩年瘋狂砸錢水利工程,也算是出了點成果。填進去的人命,比始皇帝修長城,大概也少不了多少。


    隆慶宮都用上了琉璃瓦,遠遠看去,金碧輝煌。西邊的太極宮雖然巍峨,可那種精致雅趣的格調,卻是大大不如的。


    雨水順著屋簷滴答滴答,落在花崗岩和青石板上。枯萎腐敗還沒有發新芽的芭蕉圃,被澆灌的更加稀爛。


    氣溫不高,但坐在大廳中的江夏王李道宗,一個勁地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擦汗一邊嘴唇哆嗦著叫罵:“你說這叫甚麽事兒?這些個進奏院的畜生,說好的給老夫支援一聲,臨到頭了,他娘的就來擺本王一道,哪有這般做事?!”


    急促有力地拍了拍椅子旁的茶幾,江夏王急的眼睛都紅了:“哪有這般做事的?!”


    和長孫皇後比起來,進奏院的院士們著實傷了江夏王的心。他媽的收錢不辦事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組團坑爹呐!


    李道宗哪裏曉得,這些個院士雖說各有“鄉望”,可正經自己搏出“前程”來的,少之又少。一隻手數得過來,五百來條惡狗,這要是沒有主子管著,不亂了套?


    “鄉望”是什麽?那不就是個屁?地方大戶說你是鄉野賢才,你才是。百姓說了能作數的?百姓要是不被塞抹布……那還是人嗎?


    “噯,王爺何必如此焦急。這事情,又不是到了無可挽迴的地步。進奏院的事情,東邊不亮西邊亮,求不成劍南,求個河套,又有甚麽關係?王爺當年好歹也是任城王呐。”


    “那能一樣嗎?”李道宗急的嘴角都起了泡,“現在是皇後……陛下!要為劍南百姓謀福祉,老夫既為宗室,自然是……”


    說到這裏,李道宗居然說不下去了,竟是眼淚水都流了出來:“這他娘的都去了一半家底了,老夫連尋個地方抱怨也不可得。還有王法嗎?”


    “……”


    這麽委屈的啊。


    老張頓時有了惻隱之心,尋思著到時候就少宰王爺一刀,零頭就抹了。


    江夏王老淚縱橫,餘光卻是瞥著張德,他人老成精,縱橫沙場十多年,哭兩滴貓尿又有什麽關係?隻要能省錢,跪下叫爸爸都沒問題。


    沒有壓力!


    奈何,江南土狗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東南西北哪裏沒去過?跑草原還見識過夷男被一群土鱉給幹了,他的穿雲箭一戰成名……奇葩事情他見得多了。一個王爺哭不拉稀的賣慘,又不是沒有過。


    李泰沒哭過?李恪沒哭過?李元祥沒哭過?可都是親王呐,貨真價實的。


    “王爺真是受委屈了。這幫進奏院的雜碎,我看真是不長進,太過分了,連道義都不講了,這不成下三濫了嗎?”


    說著,老張招招手,蘭二姐拿了一條絲絹過來,老張遞給了李道宗,讓他好歹給擦擦眼淚鼻涕。


    “就是!本王就沒見過這種不講道理的,收了錢不辦事,這他娘的連女流之輩都不如!不是下三濫,能去進奏院?那就是個賊窩!呸!”


    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江夏王整個人來了精神,罵進奏院的人罵很是痛快。


    老張看戲也似地看著他表演,內心卻是毫無波動的。


    “操之,你一定要幫一把老夫……為叔啊。”


    “……”


    我他媽一個公主兒子的野爹,你還真要攀這門親戚?你不怕你皇帝老哥打死你?


    無語歸無語,老張還是麵帶微笑:“可是王爺,就算某想幫忙,可也不知道從何處著手啊。有心無力,如之奈何?”


    雙手一攤,老張一副很無奈很為難的樣子。


    李道宗胡子抖了一下,內心雖然抓狂,更是暗罵江南子狡猾,可還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張德:“別人說能幫,老……為叔決計不信。可要是操之賢侄,為叔是一萬個放心。”


    這要是在市井茶館之中,兩人這樣說話,倒也沒什麽。落在蘭二姐竹三娘眼裏,一個江漢觀察使,一個江夏王,就讓人雞皮疙瘩乍起,渾身難受無比。


    宮婢固然是見慣權力場中的陰險狡詐,沒臉沒皮的貨色多不勝數,為了爬上去,什麽馬屁都能拍出來。


    可一個地方大員一個國朝郡王,若非兩人都是身形健碩須發濃密,還以為哪家的內官在拜碼頭,是有小黃門要認幹爹呢。


    “哎……不敢當,不敢當。”


    老張連連擺手,也不接李道宗遞過來的高帽子。


    一看老張不鬆口,江夏王心道這賤人果然是屬狗的,不給連骨頭的肉,那是盡搖晃尾巴不見汪兩聲的。


    內心一歎,李道宗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臉:“賢侄……賢侄縱使有些難處,可隻要使喚得力,想來也要比為叔這一把老骨頭要強得多。倘使有甚要開門路的,一應用度,便算在為叔頭上。”


    “王爺這話說的,王爺的事情,不就是某的事情?豈敢讓王爺破費?疏通關節,有所用度,人之常情……”


    一看老張這麽說,李道宗頓時大喜,還未喜上眉梢,就見江南土狗話鋒一轉,“隻是王爺也是知道的,某乃江陰寒門,家窮人貧,便是有心幫襯,也是使不上力。這疏通門路,還是得指著王爺,某……不忍啊。”


    我他娘的也不忍,可不也是忍過來了嗎?


    李道宗聽了想打人,可實在是沒招,臉皮抖的厲害,藏在衣袖中的手,早他媽握成了拳頭,恨不得一拳砸翻張德。


    當年他被尉遲恭在宴會上一拳砸過來,簡直是要了老命,這一報還一報,打不過尉遲恭,還打不過張德?


    惡從膽邊生,之見李道宗手握拳頭,衝張德攤開手掌,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賢侄隻管疏通就是,要個多少,說個數目就是。”


    “哎呀……這個就不太好說啊。”


    老張雙手收攏,向後靠著椅子靠背,眉眼微動,打量著李道宗:“十萬貫……”


    才十萬貫?!


    江夏王大喜過望,正要說就這麽定了,卻聽張德接了一句,“不嫌少。”


    “……”


    一把年紀,心髒有點吃不消。


    李道宗捂著胸口,忍住了發飆,他想靜靜。


    “百萬貫!”


    猛地老張音量提高,嚇的李道宗心髒也不跳了,整個人眼珠子鼓在那裏,跟一條死魚也似。


    “它也不嫌多。”


    唿……


    江夏王鬆了口氣,整個人精神了不少,連忙拿剛剛擦過鼻涕的絲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


    “打個對折吧王爺。”


    “嗯?”


    李道宗沒反應過來,卻聽張德笑道:“先來個五十萬貫,某幫王爺疏通門路。”


    看著張德麵帶微笑,江夏王隻覺得這江南土狗平素定然吃肉都不吐骨頭的,別說骨頭,大約連毛都不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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