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睡了?”


    “稟聖人,陛下適才入睡。”


    太醫署升格為太醫院,原本隸屬太常寺,現在卻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層級上,已經是比照六部的檔次,隻是官吏品級還沒有提上去。不過太醫院原先的崗位品級,大多數都是流外官,也就是“吏”,如今卻大多數都是官身,而不是吏員。


    這一切對醫者而言,來之不易。


    跟腳緣由在哪裏,天下諸道名醫,心中自然也有一杆秤。


    如今受封“禦醫”的“醫師”,一共有三個流派,一是老牌的甄氏;二是開創醫者新風的巢氏;三是護士。


    尤其是最後一個,現如今屬於國朝不可動搖的一個流派。因為舉凡產婦,不管丈夫還是產婦自己,更願意選擇女性醫者來幫忙助產。


    早年張德並非沒有想過助產鉗,但那破爛玩意兒其實沒什麽卵用,反而有可能把嬰兒變成智障。於是最後的選擇,還是培養大量心細手巧的女子從業。


    前幾年從業“護士”的女郎,大多都有一雙令人側目的“小手”。而且最近幾年,頂級的“小手護士”的那雙手,在婦產科這個領域是,是有保險承包的。壞“小手護士”的一雙手,承保的行當,絕對肉疼三年。


    大約就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這就導致“護士”能夠穩穩當當地在國朝衛生醫療行業占據一席之地,固然不能做大,卻不可缺少。


    更何況,當朝女聖鼎力支持,乃是長孫皇後的重要“功業”。


    “護士”拜的絕非是神農、扁鵲或者華佗之流,而是長孫皇後。


    此刻,“禦醫”剛剛給皇帝號過脈,從旁協助的,便是“護士”,讓諸多名醫都避之不及的女性醫者。


    “確診是風寒?”


    “陛下本就有‘氣疾’,秋冬風大幹燥,體虛了一些,偶感風寒,一時支撐不起,也是有的。”


    老老實實迴稟的“禦醫”並沒有去遮掩什麽,皇帝的身體,全靠青年時期鍛煉的底子支撐著。前年往遼東走一遭,正常人覺得這仿佛會勞累著,但實際上,在“禦醫”眼中,五十歲的皇帝多加運動,本就是好事。


    反而迴到京城,皇帝就停止了運動,更不要說鍛煉。身體逐漸胖大,加上又有“氣疾”,一旦天氣反複,反而大不利。


    這個事情,“禦醫”們也不是沒有提醒過。而且手頭也是有數據支撐的,武漢那裏有過統計,經常活動的孩童和常年貓在家裏不走動的比起來,後者雖說大多小康富裕之家,反而身體不如前者,時有受了風寒上吐下瀉頭昏腦漲。


    每年因病夭折的孩童,主力並非是窮苦人家。蒼頭黔首之家孩童的夭折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其它。


    “下去吧。”


    長孫皇後揮揮手,“禦醫”們行禮之後,依次退了出去。


    等醫者們盡數離開之後,長孫皇後坐在椅子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揉捏著睛明穴。皇帝的身體其實還好,但皇帝卻難以繼續維持這種好身體,處理政務依然很勤快,但鮮有鍛煉的時候。


    不要說騎馬,就是射箭,班師迴朝的途中,就一次都沒有。


    人的身體要鬆懈起來,那種偷懶的快感,當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長孫無垢的緊迫感非常強烈,和長安城那個八十多歲的公公比起來,自己的丈夫貞觀八年之後,就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固然房事和諧,但這毫無意義,對一個帝王來說,便是如此。


    而八十多歲的公公,還能保持每年添丁進口……


    老的不服老,小的卻也不小了。


    饒是成天病懨懨的李治,如今也有了不小的班底,日常的琢磨,也不再是旬日間跑來母親麵前撒嬌,而是想著如何為自己的晉王府增加貼補。


    至於名義上的儲君李承乾,跟父母幾近路人的態度,可想而知其中的心路曆程。


    “陛下……”


    見長孫皇後如此模樣,康德小聲地喚了一聲。


    長孫無垢睜開眼,看了看康德,問道:“那些煉丹的道士,不是早就趕走了嗎?怎麽又會在京中如此喧囂?”


    “迴稟聖人……那煉的都是一些糖豆,至多加了一些‘卡瓦哈’的粉末,吃了不會延年益壽,但也不會讓人感覺不適。”


    康德老老實實地跟長孫無垢迴稟,見長孫無垢微微點頭,他接著道,“如今政務繁忙,即便隻是京畿諸事,也是連篇累牘……著實忙得不可開交。大政大事要批複蓋章,一日少說也有二三百件,這縱使是個鐵打的身體,想要再去騎馬射箭或是跑上兩圈,幾無時間啊。”


    集權對皇帝來說是個好事,但想要承擔集權的紅利,也必然要承擔集權的責任,大量的業務擺放在案頭,哪怕隻是蓋個章掃一眼,一天下來,根本不可能看完全國的重要文件。


    弘文閣作為秘書團隊,固然都有自己的“本官”,分管業務是不用擔心的,可即便如此,弘文閣能夠分流走的業務,也多是一些本職工作中的“小事”。稍微像樣一點,有可能涉及到敏感問題的,還是要擺放在李皇帝的麵前。


    按照曆朝曆代的業務範疇,倒也夠用,不但夠用,以李皇帝的精力,應付起來綽綽有餘。


    偏偏當代的貞觀朝,業務量百倍都不止。皇帝的思想就算吃得消,身體也不可能吃得消。


    越是勤勉,越是發現時間不夠用,反不如在遼東時候,要操心的事情少之又少。


    “那孫思邈來了京城,不是也教授了一套甚麽健體之術嗎?怎麽不督促……”長孫皇後皺著眉頭正要詰問,忽地反應過來,就算是督促,督促了又怎樣?


    一時間自己也沉默了下來,康德見狀,也是有些愁惱地歎了口氣:“也是生了‘寧可信其有’的心思,這才招了道士。陛下並非不是不知道道士無用,也並非不知道旬日服用的‘金丹’隻是糖豆,就是求個心安理得。”


    萬一有用呢?這不是有如神助?


    結果自然是沒有神助,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這種恐怖的業務量,秋冬季節氣溫的一點點變化,把皇帝少年時期的“哮喘”都勾了出來。要不是康德靈醒,指不定當時皇帝會發生什麽。


    集權的後遺症很快就顯現出來,當中樞的唯一決策者生個病,一應大事,就像是斷了線一樣,處處都充滿著小心和謹慎。


    馬周固然敢擔著責任硬上,可不代表弘文閣這幫“閣臣”也有這個膽量。孔穎達和呃褚遂良是跳不出文教這個領域的,正如侯君集隻敢在軍事上略作表態,李大亮隻能在工程領域開口……


    這不是那個貞觀二三年大家一起在朝堂上瘋狂嘴炮輸出的時候了。


    “偏偏這時候病倒……”


    頭疼不已的長孫皇後揪心的事情並非隻有老公病倒,這片刻的權力變化,鬼知道會出什麽幺蛾子。太上皇、東宮太子、京城魏王、進奏院、弘文閣……錯綜複雜的程度,遠超曆朝曆代。


    “聖人可要召喚太子入京?”


    康德冒死問了這麽一句,問出口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冒汗,但他不得不這樣問,他是皇帝禦用的家奴,必須為主人籌謀,哪怕他的履曆上,有不少不為人知的黑曆史。


    “不必。”


    長孫皇後目光冰冷地看著康德,“傳召內府及諸監令前來。”


    “是,奴婢這就去。”


    渾身哆嗦的康德忍住了擦拭汗水的衝動,緩緩地退了出去。剛才的一刹那,他已經知道了皇後的選擇。


    離開洛陽宮,京城各監精幹人員都是被臨時抽調,雖然不能調動羽林軍,但羽林軍的人看到皇後印璽之後,還是聽從了旨意。


    到夜裏,內府及諸監長官前往皇後駕前聽命,長孫皇後沒有訓話,隻是叮囑著內官們,以防有人在皇帝身體不虞的時候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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