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除了鐵杖廟還有麥公祠,圍繞麥公祠,中原各道各州縣的糧商巨賈,都在這裏建了會館。來頭都不小,朝中有人,江湖有狗,都不是尋常人家。


    比如河東來的,主要就是北都商幫,因太行山緣故,在麥公祠旁邊建設的會館,叫做“山西會館”,輪值的館主基本都是太原人,能跟魏王、晉王兩個親王都能說上話。加上王珪、溫彥博留下來的交情,在京城也不虛誰。


    河北地的商幫就比較複雜,各種都有,甚至連蒙兀室韋、契丹大賀氏都組了團。而且還不能小瞧了他們,蒙兀室韋背後是安北都護府撐腰,契丹大賀氏則是琅琊公主府為後台。


    蒙兀室韋在中牟縣的落腳點,叫做“蒙古會館”,主要批發的是糜子和麥子,稻米是不碰的,安北都護府不允許。


    除了這些個大型會館之外,有些中小會館也是聚集在這裏,各地世族豪強組成的糧商,大多都是能互通有無。究其原因,還是這幾年朝廷糧食用量極大,北地兩三年為了幹死扶餘種,消化朝鮮道,平均每天光消耗毛糧就要一萬石。


    而且這還是皇帝人在遼東的行情,貞觀皇帝想要在糧草用度上糊弄他,難度係數不小,加上舊有的賬本陸續淘汰,伴隨著線裝本和新式記賬法的出現,貪墨需要的技術越來越高,想要做貪官,不讀書是不行的。


    因為皇帝就近盯著,一年僅僅是填飽肚子的用度,就有四十萬貫。這還沒有算肉類蔬菜以及牲口消耗,要知道李皇帝在遼東,光抽調的編製軍馬,就有九萬匹,民間各類大牲口超過十萬。


    哪怕實際每次投入使用的軍馬才幾千匹,但皇帝為了徹底幹死扶餘種,然後在老林子中修建烏堡,這麽多牲口是必須的。


    牲口的消耗量比人要多得多,而且和人不一樣,人逼急了吃點野菜鹹魚也能充饑。可戰馬那是粗糧精料要混著來,如有必要,還會加個雞蛋給口鹽巴。一年全套流程,夠養活幾十個輕步兵的。


    輕步兵好歹死了拉倒,戰馬死了渾身肉痛。


    大軍出行,一般都是保畜生不保人,人不值錢,值錢的是畜生。


    這兩年李皇帝“巡狩遼東”,一路平滅扶餘種各部,又順利控製鴨綠水,布政朝鮮道,一應用度,如果隻靠官方力量,也是吃力。在民間人力物力財力豐富的情況下,還要用自己的,這不是神經病麽?


    李董表示生意不是這麽做的,朝廷采買又不用他掏錢……


    個人是個人,公司是公司,李董分的很清楚。


    兩三年養肥一票糧商不成問題,就是兵部、民部的日子過的有點惡心。


    “王東海那裏,居然要恁多夏糧?難不成今年夏秋要來個大的?”


    “聽說王師已經登陸扶桑,早先京城不是布告天下,說是冊封那甚麽倭地土王為‘邪馬台女王’?”


    “這也算是魏武故智?”


    “倭地離散,不似中原連綿。諸國諸邦各自為政,這‘邪馬台女王’既受陛下冊封,自是大不相同。”


    挾天子以令諸侯,“邪馬台女王”固然不是“天子”,但路數是這麽個路數。唐朝威勢熾烈,貞觀皇帝又是四方共主,“天命”就在這裏。


    言出法隨,李皇帝封誰做大王,誰就是正統,不存在任何異議。


    就算有人要作反,可麵對這種情況,願意硬著頭皮迎難而上的,還是少數中的少數。


    “可如今皇帝返轉京城,又不在遼東,這兵部采買,怕是不太好做。”


    “而且咱們跟朝鮮道行軍總管也搭不上,牛公非是那等好相與的。”


    “北地今年還要休整河道大堤,加上弛道,怕是朝廷也沒甚錢。”


    “朝廷稅賦,諸位估估看?”


    “少不得五六千萬貫要的。”


    “五六千萬?嘿,那都是甚麽時候的事情了?早破萬萬了。”


    “破億了?甚麽時候的事情?”


    “不好說,也別打聽,真要是胡亂去說,京城那些惡狗,定會治你個罪過。說你是甚麽細作,到時候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麥公祠附近有個專門做祭品的鋪麵,行商之人也不忌諱,在這裏吃飯喝酒之外,但有祭拜麥公求他保佑,也會捎帶一隻豬。


    “哎哎哎……讓讓腿讓讓腿,諸位,醬燒的排骨,紅燒的五花肉,慢用!”


    跑堂的小哥將托盤一夾,抹布往肩頭一搭,轉身又去招唿了新來的食客。


    “哎喲,客人瞧著麵生,頭迴來俺們‘燒豬館’,要吃喝點甚麽?店裏有酒,新到的會稽老酒,也有幾壇漢陽‘敢殺蛟’。”


    “來幾個招牌,再要一壇‘敢殺蛟’。先上兩疊胡豆,五香、鹹香的各來一個,有醬鹵的牛肉就切半斤。”


    “客人少待,俺這就招唿灶間!”


    新客落座之後,就見堂間有個客人望著這邊,好一會兒才問道:“老哥可是打南邊過來?瞧著像是蕭二公子的伴當?咱們是不是在徐州見過?”


    “嗯?”


    那新客的凳子還沒坐熱,陡然聽到有人跟他打招唿,迴頭看了看,迴憶了一番,頓時擊掌笑道:“哎呀,是你老兄,咱們在崔公府上,確實見過,小弟還跟老兄幾個朋友一起喝了幾杯。”


    “果然是老哥,來來來,一起一起!”


    “恭敬不如從命!”


    爽快地坐下,然後他問在座的幾個,“這次來中牟,和上迴在徐州一樣,都是為了糧食。今年夏糧還沒收,價錢倒是上去了。”


    “怎麽?蕭二公子也要收糧?”


    “嗯。”


    點點頭,卻不想透露底子,但都是老江湖,哪有什麽不懂的。


    “哥兒,拿個酒盅過來。”


    喊了一聲,又一個跑堂小哥聽見之後,就拿了酒杯過來,還是瓷質的,上麵燒了藍青色的胎花,想來不是普通落腳貨色。


    “老哥有甚消息,還望不吝賜教……實話講,我們這幾日,都是發愁的緊,也不知道這夏糧到底是個甚麽光景。朝廷大政又不像以往,如今打聽消息,不甚便當。來來來,先幹為敬。”


    給人倒了一杯,自己也滿上,然後一飲而盡。


    “哥哥們說笑了,小弟就是個跑腿的,承蒙蕭二公子賞臉,也就是胡亂走動走動,幹些氣力活。”


    跟在座的幾個敬了一杯之後,蕭二公子的伴當口風還是很嚴。


    一看如此,早來的幾個已經來了精神,別人不知道,他們卻是曉得,蕭二公子那裏的當口,和別處不太一樣。他膝下有一雙女子,當年人盡皆知的貌美可人,差一點就被選入宮中伺候皇帝老子,可現在那都是住在武漢的。


    “老哥,江湖朋友,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哎哎哎,哥哥是甚麽意思……”


    “不是甚麽意思,就是一點意思。”


    “那……小弟就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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