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戎馬一生,到頭來,連長安城東三間平房都買不起……”


    “老夫家族四代服侍兩朝君王,如今,卻淪落到同寒門雜流同住一地。老夫已經七十有二,每日卻還要爬三層樓梯,老夫何罪於此,何罪於此啊!”


    “想我本是皇族宗親,武德朝時,尚能樂得逍遙自在。到了這貞觀朝,卻要坊間討食,街上做工,愧對祖宗,愧對祖宗啊——”


    每天每夜長安城唉聲歎氣冒酸的人家多不勝數,這些個祖上“積德”的,現如今把那點積攢,都倒騰了進去。


    可不倒騰又如何呢?國朝又不會把他們供著養,養個一兩代人就不錯了,爵位三代降等,就隻能地裏刨食。


    以往地裏刨食,倒也沒什麽。天下間最值錢的,就是這田地,隻要有田地,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有希望就能卷土重來振作家門。


    可現在田地還是田地,可田地那點產出,怕是一輩子地裏刨食,還不及別人賣一套房子的。


    “長樂公學之規章,已經出來,哥幾個,在坐著作甚?這會子趕緊過去瞧個真切,也好有個應對!”


    忽地,唉聲歎氣的地界,冒出來一個火燒火燎的漢子,嚷了一嗓門,轉頭就翻身上馬,直奔長安城東北去了。


    原先在那裏瘋狂吐槽人生的老中青,一聽這消息,立刻把每天爬三層樓梯的本領施展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跳上馬車,車把式吆喝一聲,咻的一下就去了隆慶坊。


    此事隆慶坊已經修了四門,沒辦法,公主殿下要求,老娘就是要門麵好看,你管得著?


    公主嘛,任性是應該的。


    “逾製”嫌疑十分明顯的坊門修的簡直誇張,一水兒的白玉和大理石,左中右三道門都是青石板鋪就,一塊青石板就要兩百來斤。整個關中地區積攢的優質石料,就這麽糟蹋在這裏。


    坊門兩側還有工地的出入口,左邊是“幼學”,屋舍連綿周轉,像是一個圓,裏麵大量的兒童設施讓人大開眼界,此時正有公主府的人在那裏介紹設施。這些個玩意兒,十幾二十年前,隻有鄒國公府上的某個女仆有資格享受。


    後來李董也讓人在皇宮裏蓋了幾個,十幾二十年下來,皇子皇孫都是見慣了不覺得如何稀奇。但對外界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大開眼界。


    “幼學”校舍全是平板玻璃,如今關中最大的玻璃廠就在鹹陽和長安之間,岐州是主要的原物料供應商。


    一般人家用個玻璃得一年少吃肉,可這“幼學”之中,玻璃簡直是不要錢一樣,砸的一群怨念買房的人家都是“心驚膽顫”。


    豪華,太豪華了。


    盡管這場麵對千裏之外的某條土狗來說,簡直是……無力吐槽,可貞觀朝的老鐵們還處於帝國主義市場經濟的初級階段,且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處於這個初級階段,所以……可以理解。


    校舍之外是“兒童房”,都是上下鋪的實木,有棉麻襯底,約一寸後,有懂行的伸手捏了捏,暗自咋舌之餘,又給“兄弟們”偷偷地豎起了大拇指。


    普通人家哪敢這樣糟踐?那是棉不是稻草,這床鋪改改,怎麽地也得混一件大襖子。


    “兒童房”極為通透,也用了玻璃不說,窗簾都是絲綢的,絹布瞧著眼熟,大概是之前交錢買房湊數用的絹布。


    有的房間地板是木頭的,可是光滑如鏡不說,似乎還打了蠟,有的人也不知道這是幹什麽的。隻覺得這他娘的簡直是糟踐開元通寶,那是蠟啊!


    來了“長樂公學”的“幼學”區,原本準備琢磨規章的人家,因為太震撼,連正經事都忘了。


    然後他們看到“幼學”居然還有專門的“幼教”,更是震的五迷三道七葷八素,隻覺得這世上最能糟錢的大概就是長樂公主殿下。


    當然嘴上是不敢說的,內心的思量卻是變化多端,鬼知道這個公主殿下到底怎麽想的?


    正常人家弄個孩子,不就是拖死狗一樣拖著,能活下去不夭折就成嗎?


    “那是‘同仁醫學堂’的人?還有‘巢氏醫館’的……”


    “我的天爺,這是個甚麽‘衛生室’?這不會是禦醫館吧?”


    “這……老哥,幫著去打聽打聽,外頭來這裏看個病,是甚個流程?”


    “你當老子是傻的?要問自己去問。”


    “俺這不是膽小,怕了這公主殿下麽?”


    “哼,你膽子小,那老子膽子就大了?都看著吧!”


    “……”


    來的人吵吵嚷嚷,似乎和東西兩市南北各坊的普通人家一個模樣,然而在蒼頭黔首乃至寒門清流眼中,這些看上去粗俗不堪的人兒,其實都是“非富即貴”。


    隻說跟腳源流,五代之內出過“顯貴”,絕非尋常人家。


    再說了,能在長樂公主殿下這奇葩規則之下還能買得起房子的人,怎麽可能家中貧苦?至多就是住的偏僻些,對行市了解不夠,家中物業祖產變賣沒那麽利落。


    “噫!還有女子做先生的?”


    “少見多怪了吧?這女子做先生的,京城就有。別說女子,內府局還有閹人做先生,學問何嚐差了?”


    “漢陽還有女子書院,就去年蓋的那個,皇後陛下還專門賞賜了匾額,褚公的書法,孔祭酒的文章。升匾額的時候,曹夫子還專門到了場。”


    “這世道……咳嗯!”


    “老哥穩著點,這是甚麽地界,由得胡來?”


    “是是是,多謝兄弟啊。”


    女先生數量不少,其中一半還是宮婢出身,剩下的大多從武漢過來,也有一些事長安城舊勳之家的女郎。


    這些女子的本身文化素質都合格,但還是進行了“崗前培訓”,整個大唐有過“幼兒園”經驗的地方不多,而恰好長樂公主殿下自己就是“武漢機關幼兒園”的園長。


    可以說即便想要複製“長樂公學”中的“幼學”,沒有十年以上的積累,都別想成功,最多就是照貓畫虎。


    之前的“豪華”校舍是不是真個用“金山銀海”堆出來,震撼也隻是震撼,但此時此刻,見到如此數量的“女先生”,饒是曆經數朝的老人家,也自內而外地感受到:世事無常,正道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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