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寧市草料坊二期工程的工地上,正在休息的土木工人各自找了地方貓起來閑聊,聽說府內多了一批奴工,多少讓這些工人有些小心思。會不會開幾個,會不會少工錢,會不會午餐少放一塊肉,隻是聊著聊著,便把這等煩惱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自古以來除了癖好特殊的死宅,所謂聊天,大約分兩種:一種是男人在一起聊女人,另外一種是女人在一起聊男人。


    工頭各自帶著老家來的“兄弟夥”,坐在鎬頭把上吹牛逼。


    “不是哥胡吹,哥當年也在長安混過!國公門口瞧過沒?馬車裏都是塞的美嬌娘,都等著送過去讓國公老大人查驗盤條……”


    “吔。哥哥誒,國公家裏弄個女子,也用馬車的?”


    “咋不用?皇帝也用馬車啊。”


    “那皇帝的馬車是不是特別大?比俺們上工的‘三十人’還要大?”


    “不但大,還鑲金!”


    “哥哥誒,你咋不說皇帝的釘耙也鑲金呢。鑲金的馬車,那還不給人摳了去?”


    “你還別說,別家不知道啊,這李皇帝家的釘耙,還真是鑲金的。”


    “噫!釘耙鑲金,扁擔是不是也是金的啊。”


    “還真是啊,兄弟也去過長安?”


    “……”


    然而這一迴,工頭還真沒騙人。太子府的“皇四代”李象,他就很清楚,自己的老爹有一條扁擔,還是黃金打造的。


    當然也不是暖男太子有什麽特殊癖好,實在是有番邦老鐵發現天朝儲君居然親自下地,感覺不可思議,於是琢磨這是不是上國傳統,就給貢了一條金扁擔。


    不但有扁擔,還有釘耙、鋤頭……


    東宮又有納貢的業務在,於是就收了。收可能覺得難受,但不收更難受,那可是金的,就算不是純金,裏頭包的是銀和銅,可這外麵一層金刮下來,不也得幾十上百兩?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番邦老鐵幹的事兒惹了晦氣,沒多久家鄉就和高達國一起被滅了,連帶著跟高達國王子一樣,沒了音訊。


    於是將來哪天暖男太子真個登基了,還別說,“皇帝的金扁擔”還真是成立的。


    工人們的話題從“職業規劃”變成了“人生規劃”,緊接著一個急轉彎,老司機開車甩到大保健身上,接著又跳躍式地到了皇帝老子的釘耙到底有多麽閃耀……能吃飽飯的土木工人,思想那是相當的活躍。


    不遠處作為“監工”存在的江王殿下,聽著一幫“短衫漢”編排他的大侄子,內心也是毫無波動,別說大侄子了,就是二哥也照樣編排。要不是做官的沒心思跟蒼頭黔首較真,治一個“大不敬”輕輕鬆鬆。


    “入娘的,老子當初出來,是想尋歡作樂,怎麽來武漢就快活了幾天,現在居然成了工頭?”


    工地曆練出一身黑皮滿身腱子肉的李元祥滿臉糾結地抱怨著,他現在這個賣相,去洛陽“風流藪澤”之地走一遭,除了會被轟出來,大概也沒什麽別的可能。當然了,行頭換一換,那肯定就不一樣了。


    “更讓老子鬱悶的,老子居然還挺願意做工頭……”


    李元祥說到這裏,一臉便秘的模樣,甚至還有點想哭。


    “那我是不是應該為尋歡公子默哀一下?”


    同樣滿身黑皮的上官庭芝麵無表情,他曾經在揚州以“平平無奇”的外貌勾動不知道多少隔牆懷春的少女。而且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的才學,家學淵源,使得他不但書法俊逸,詩賦也是極為優秀。


    但是現在,上官庭芝隻想迴家把玳瑁龜殼蓋身上……可即便蓋上了,也逃避不了現實,反而會琢磨,玳瑁龜殼的容積大概是多少。


    一開始他們隻是實習來著的。


    鬼知道怎麽會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這樣。


    我是誰?我在哪裏?為什麽我會在工地上?紅燒肉真好吃。


    “老子需要一場改變。”


    “不錯,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


    上官庭芝認可了這個觀點,再這樣下去,他會忘了怎麽作賦,忘了怎麽寫詩,甚至忘了溫文爾雅。


    因為上個月他居然帶著自己工地上的人,去和另外一個片區的工人打群架。理由很不可思議,僅僅是因為在同一個大食堂吃飯的時候互相看了一眼……


    打架已經不對了,更何況還是打群架,更何況還是這種狗屁不通的理由。


    然而上官庭芝感覺自己已經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因為……打贏了。他還踹了一個出身滎陽鄭氏的王八蛋一腳,好爽的樣子。


    “你們二片區怎麽搞的?!甲一分區的土方量怎麽才這麽點?中旬進度完不成,等著扣分吧!”


    正當尋歡公子和上官金虹琢磨著要改變生活的時候,進度巡查的吏員過來表示對他們負責的二片區進度很不滿。


    “這也扣分?規定上沒這麽說吧?這地方是深窖貯藏區,哪裏需要趕進度?工程進度表上沒這迴事吧!”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怎麽沒見到通知?”


    “你們管通知幹什麽?我隻管進度,完不成就扣分。”


    “扣你娘的分,老子幹你祖宗的鱉孫,進度好好的就你屁事多!入娘的想黑錢直接說,裝你娘的規定,你他娘的算個屁——”


    “放肆!你個小郎年紀不大,口氣不小,滿嘴噴糞活像狂犬!本來隻是跟你好說好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通融,見你這模樣……”


    “老子見你個下賤模樣,你個狗幹驢日的,老子今日不敲你個殘廢,老子他娘的不姓李!”


    “李兄,李兄,冷靜!冷靜!”


    “侮辱上差!你!你……你等著!”


    “你老子我就等著,等著你下崽來叫爺,入娘的賤貨,拿著雞毛當令箭,你他娘的算老幾?老子被嚇大的?!”


    “放肆!放肆!老夫……老夫今日跟你沒完!還看著幹什麽?!這小子滿嘴噴糞,給老夫打!”


    大約是吏員的鄉黨,聽到指令後,立刻就衝了過來。


    “老子怕你個鳥,今天就幹死你個賤貨!”


    “別動手,別動手,都別動手……哎喲!”


    有個衝過來的皂衣漢子上來就是一巴掌,結果李元祥沒拍到,拍上官庭芝的腦袋上去了。


    “你他娘的打我?!”


    上官庭芝猛地抬頭,抄起一塊泥土塊就砸了過去,“敢打你老子,你他娘的就是找死——”


    冷不丁這麽一下,皂衣漢子整張臉都被糊了泥土塊的碎末,粉塵就像是炸開的一樣,灰蒙蒙的一片。


    不遠處貓著休息的工人們都是聽到了動靜,有人喊道:“不好了!扣分的打了金虹哥——”


    “什麽?!”


    “哪兒!在哪兒呢?!”


    上官庭芝一下得手,連忙叫嚷起來:“都他娘的死了?!看老子挨打?!”


    “鱉孫休跑——”


    “扣分的老狗,你他娘的站住!”


    二片區的動靜陡然鬧大,上官庭芝渾身熱血都在沸騰,叫囂著,“敢打老子,老子兄弟好幾百,你他娘的敢跟老子鬥狠,不自量力!”


    “冷靜!冷靜!金虹,金虹,事情別鬧大了啊,趕緊把人叫迴來!”


    李元祥猛地一把抱住上官庭芝,勸說的人頓時調轉了身份。


    “冷靜個屁,這是給咱們下馬威呢。拿著雞毛當令箭,當我們是好欺負的!老子先錘他一頓再說!”


    看著上官金虹帶著人追逐,江王殿下一臉懵逼:“說好不能這樣繼續下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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